河阳之战,李光弼所率士兵仅有两万(其他朔方军为防止史思明拿下洛阳后分兵偷袭长安,前往潼关协防),可支用的粮草不足一个月,却凭借其出色的谋略和非凡的胆略,三战三捷,再次大败夙敌史思明,一举扭转乾坤。此战过后,战争的主动权又重新回到了大唐手中。
上元元年,公元760年正月,李光弼率得胜之师光荣回朝。唐肃宗亲自出迎,在保留他之前官职的基础上,又加封其为太尉、中书令。如此,李光弼也成为第一位同时兼任大唐宰相、元帅的胡人(契丹人),可谓风光无二。
唐肃宗的官位不是白给的,当然有条件—他随后下令李光弼,尽快收复洛阳。
河阳之战结束后,唐、燕两国数月内未再爆发军事冲突,史思明本以为李光弼会携河阳之战大胜趁机收复东京,所以他撤军时直接回了河北,也没打算保住此地。结果过了一段时间史思明一看:咦,似乎李光弼对收复东京之事并无太大兴趣,既然他不要,那我又何必客气。于是史思明再次率军南下,进驻洛阳。
别说史思明想不通李光弼为何不收复洛阳,唐肃宗也想不通。借着回朝的机会,李光弼向皇帝解释了他这么做的理由:“若我军收复洛阳,就必须派重兵驻守,这么一来,我军可动用的其他兵力便显不足,来年史思明若再度入寇,劫掠江淮等地,臣是去救,还是不救?但只要我军放弃此地,史思明必会喜而进驻,如此,机动兵力不足的便成了燕军。臣的计划是用东京先牵制住史思明,让他在洛阳动弹不得,然后我军继续北上,进攻河北重镇怀州(在今河南省沁阳市,位于河阳以北),等拿下此地后,我军的兵锋又距离叛军的老巢更近了一步,史思明担心范阳的安危,必会亲率大军前来收复怀州。我故伎重演,凭恃坚城先守而后战,定能在怀州再次重创燕军,然后我军趁胜继续北上,再从燕军手中攻占一地…”
说白了,李光弼的计划,就是用兵法中的“步步为营”之计,他把洛阳“暂借”给史思明,史思明想要,就至少得派数万人驻守,这么一来,河北的防御力量便被极大削弱了。然后李光弼稳扎稳打,慢慢地朝着范阳方向推进,他每攻克一地后,史思明若不来应战,那李光弼就可以继续打一座城池,史思明若来应战,那“河阳之战”的剧情就会再次上演。总之在李光弼看来,为了区区一座城池丧失数万大军的机动性,这是一笔亏本的买卖,只有多歼灭敌人,才是战争的最主要目标。
这是超级军事战略家才能具备的眼光,但很遗憾,李光弼暂时不想要洛阳,唐肃宗想要,而且是迫不及待。鉴于李光弼刚立下大功,攻打怀州之事又早已纳入他的计划,唐肃宗最终只得勉强同意将此事延后。
“那就等爱卿攻克怀州之后再议此事。”
三个月后,李光弼率军两万如期抵达怀州,首战便大败该城守将安太清,斩首数千级。史思明得知怀州告急,果然从洛阳出发,亲自带兵前往相救。李光弼采用围点打援之策,用少量兵力拖住安太清,自率主力南下,在河阳附近设伏,唐军再次获胜,又斩杀燕军一千五百级。之后,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前来增援怀州的燕军也无一例外,全被李光弼逐个击败。经过三个月多的围困,安太清矢尽粮绝,见再无援军敢前来救他,只得开城投降。
李光弼的“步步为营”之策旗开得胜,接下来,又可以选择下一个进攻目标了。这时,朝廷突然有使者前来,令李光弼立即入朝觐见。李光弼心知定是皇帝得知他已攻克怀州的消息,又动起了收复洛阳的念头,有心借故推诿不去。仆固怀恩劝他道:“陛下既传唤元帅,若您不立即前往,恐怕朝中会有非议。这样罢,属下陪同您一道回朝,届时我二人一道当面劝说陛下,他也许会念在我是朔方军老将的份上改变主意。”
“也好,那传令下去,其余诸将留守怀州,你我立即动身。”
李光弼自主掌朔方军以来,一向对仆固怀恩格外器重,将他视作自己的左膀右臂。得他相伴回朝向皇帝陈情,李光弼忧心大解,毕竟朔方军一主一副两位统帅都反对攻打洛阳的话,哪怕唐肃宗是天子,也绝不敢一意孤行。二人不日回到朝中,不出李光弼所料,唐肃宗召他回来果然是为了收复东京之事。李光弼当然是再次拒绝,唐肃宗也不着恼,微笑着道:“元帅长途奔波,可先前往馆驿歇息,明日早朝,您与公卿大臣们共议此事,那时您再作决定如何?”
李光弼也想知道是哪些浑人一直在怂恿皇帝攻打洛阳,便同意了。到了第二日朝堂之上,相州之战的罪魁祸首,大太监鱼朝恩抢先上奏道:“关东将士多次来报,史思明率大军进驻洛阳后,其帐下士兵都是燕地人,无不思念故乡,归心似箭。陛下,这是将史思明彻底击败的最佳时机啊,如果我军将他们包围在洛阳,他们人数虽多,但上下离心离德,根本不堪一击!”
李光弼听后连连摇头:我道是那“浑人”是谁,原来又是这厮搞的鬼。他待鱼朝恩陈述完毕,上前几步,激烈反驳道:“我不久前刚与史思明交过手,他手下的士兵战力如何,相信在场诸位无人比李某更清楚。史思明的士兵的确多是从河北招募,但他们垂涎富庶的中原已久,加上洛阳又是大都,他们好不容易才重新回到这里,短期内怎舍得回去?陛下,依臣之见,该传言显然是史思明故意散播,因为臣若不去攻打洛阳,他根本不知道我军接下来会攻往何处,他在明,我在暗,他自知与臣交手毫无胜算;反之,如果我军如他所愿,悉数集结于洛阳城外,那史思明就可毫无顾忌地与臣列阵决战,这样他取胜的概率至少有五成。陛下,您忘了相州之战的前车之鉴了吗?如果我军再次战败,后果不堪设想啊!”
唐肃宗正是听信鱼朝恩之前的奏报,才屡次下令李光弼收复洛阳。在他看来,李光弼的“步步为营”之计固然万无一失,但这种战法需要慢慢推进,效率太低了—光打个怀州就打了快一年;而如果能够像鱼朝恩说的一样,在洛阳将叛军主力一举歼灭,那接下来彻底平定叛乱只在朝夕之间。
不能全怪唐肃宗急功近利,他其实也有难言之隐,自打相州之战失利后,他因悔恨自己用人不当,导致大好形势化为乌有,之后身体每况愈下。由于担心自己在位时无法平定安史之乱,遗留祸害于子孙,这时的他就如一个赌徒一样,越是上次赌输了,越是想再赌一把大的。直到他得李光弼提醒,突然意识一点:唐军攻打洛阳虽然回报更大,但风险也更大—万一没能获胜甚至惨败,那时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