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在他身侧,之前一度消失的数十名唐军骑兵簇拥着雷万春、南霁云二将在战场上绕了个圈,又一次从天而降——之前说过,雷万春、南霁云在战前曾询问张巡:您让我俩去杀尹子奇,可到底谁是尹子奇?所以,张巡又教了他们一招,即用蒿草代替箭矢射击敌人,是为“削蒿为箭”之计。这下好了,所有唐军骑兵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位被士兵们围作一团,正在听取他们汇报的人,就是尹子奇!
南霁云箭术高超,于是等靠近尹子奇身边,他弯弓搭箭,一箭射出——这一箭可不是蒿草,而是真的箭。弓弦响处,只听尹子奇惨叫一声,当即翻身落马!
这一箭,准确射中了尹子奇的左眼,险些贯穿入脑。双方将士见尹子奇伤得极重,都道他必死无疑,燕军众将无心再战,赶紧把负伤的尹子奇抱上马背,掩护他撤退;唐军则趁势占有麦田,抢收小麦,也未继续追击。
哪知尹子奇命不该绝,他被送到洛阳之后,经燕国太医抢救,竟然活了下来,当然,从此他也成了残疾人,只剩一只眼睛。一个多月后,塞外的第三波胡兵又抵达中原,安庆绪问尹子奇是否还能领兵出战,尹子奇愤怒地咆哮道:“张巡等人用奸计毁去我一只眼睛,此仇焉能不报!若陛下信得过微臣,请保我河南节度使一职,这一次,我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安庆绪问严庄如何看待此事,严庄也道:“张巡虽然靠城外的麦田略解饥饿之苦,但只要其他唐军不奔赴睢阳增援,这点粮食对他来说只是杯水车薪,用不了多久就会吃完。尹子奇是最了解张巡用兵特点的人,可如他所愿,仍用他挂帅。”安庆绪遂重新为尹子奇备齐十余万大军,令他三征睢阳。
不出严庄所料,尹子奇此次返回睢阳后就得到消息:在他负伤治疗、两军停战期间,张巡派人四处征集粮食,但各地唐军守将皆保持观望态度,无一人出手相助,于是睢阳守军很快就把抢收的麦子吃完,又一次断粮了。更惨的是,睢阳不但缺粮,也缺草药,很多之前负伤的唐军因无法得到及时救治,大量的患病死亡。到该年七月,城中守军一下子锐减了七成,只剩一千六百人,剩下的也都骨瘦如柴,没什么作战能力了。尹子奇问令狐潮接下来该怎么办,令狐潮仍建议他围而不攻,尹子奇听后大怒道:“如果在这等优势下我军仍无法攻克睢阳,那即便拿下江淮,我等有何颜面回朝论功!”于是尹子奇在江淮一带大肆逮捕工匠,下令他们就地打造攻城器械。
很快,大量攻城武器被打造成型。第一件武器,名叫“彩虹车”,即一种弧形的云梯,外形似半个彩虹,该云梯上部有个硕大的平台,可以站许多人,下部安装有车轮,可以载着士兵推动前进。由于此梯与传统的云梯不同,上端朝前方凸出,可以轻易地搭靠在城墙上,又因梯身沉重,唐军无法用手推倒,确实是一件非常新颖的武器。此梯造好之后,尹子奇在每辆彩虹车上配备了两百名精兵,令人推着他们前进,等挨近城墙后,彩虹车上部的燕军只要奋力一跃,就能跳到城墙上。张巡见彩虹车威力强大,紧急思索对策,他下令:每辆彩虹车所到之处,在下面的城墙上立即凿三个大洞,第一个洞伸出一根大木头,上面安装有铁钩,以拉住云梯,使之不能后退;第二个洞也伸出一根大木头,上面安装有铁钉,从而钉住云梯,使之不能前进;第三个洞再伸出一根大木头,上面绑着一个铁锅,锅中装着点燃的木炭,以焚烧云梯的中端,使之断为两截。于是,数十辆彩虹车陆续被守军点燃,站在该云梯顶部的燕军来不及跳到城墙上,就纷纷坠地而死。
见第一件攻城武器失败,尹子奇又使出第二件武器:钩车。该车同样体型庞大,在车身的前端,系有十多根牢固的绳索,绳索的顶部,各绑着一个大铁钩。等该车靠近城墙后,燕军把那些铁钩纷纷甩到城楼上,以挂住城墙,然后用千余人分别拖拽着数十辆钩车,奋力向后拉,钩车所到之地,城墙脆弱得像豆腐一样,一拉就塌。张巡略一斟酌,随即令人在城内打造锁车,该车和钩车一样,上面也安装有多根长绳,绳索的一头绑着铁环,环上带锁,可以锁住铁钩,然后唐军利用绞盘的原理,奋力地绞动长绳,可以轻易把敌军的绳索拉断或者把铁钩拉弯,燕军人数再多,哪抵得过绞盘的力量,一个个摔得七荤八素。
尹子奇见第二件武器也不管用,只得再使出第三件武器:木驴车。该车虽然名叫“木驴”,但“驴头”皆用浑铁打造,用其撞击城墙,威力堪比当年高欢发明的“无敌冲车”。南霁云不止箭术无敌,也略知兵法,他见尹子奇搬出这件武器,建议张巡和当初的韦孝宽一样,用帷布抵挡驴车的冲撞,以保护城墙。张巡笑道:“韦孝宽那一招已经过时了,我有更好的办法。”他下令城内的铁匠取来火炉、风箱、以及大量的生铁,直接在城头现场冶铁,只等把生铁熔化为铁水,就对着城下的驴车倾倒。铁水所浇之处,不止驴车被尽数销毁,推动驴车的那些士兵也全成了火人,个个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尹子奇快崩溃了:我苦心设计了三种攻城器械,样样威力十足,哪知又被张巡轻易化解,这睢阳城什么时候才能攻克啊?
更让他倍感压力的是:张巡在矢尽粮绝,兵力伤亡殆尽的情况下,仍坚决守在睢阳不退一步的壮举,终于惊动了大唐朝廷——贺兰敬明、许叔冀等前线将领可以不管张巡的死活,但后方的唐肃宗不能对此坐视不理,他还指仗依靠江淮的人力、物力、财力来发动第三次收复长安之战呢,张巡要是没了,谁能继续替他保障关中—江淮之间运河的畅通。据燕军细作来报,唐肃宗已经任命新任宰相张镐兼任河南采访使,前往江淮一带彻查其他将领不救援张巡的真相,倘若过错真的在贺兰敬明一方,唐肃宗明确表示,张镐可就地将贺兰敬明免职,取代他出任河南节度使。
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尹子奇决定使出绝招,这一招虽然简单粗鲁,但经他总结,确实是对付张巡最有效的办法。
他面谕众将道:“时间紧迫,我军必须抢在张镐抵达之前,利用人数优势把睢阳拿下!”
经尹子奇统一调度,所有的叛军都忙碌起来,只见他们纷纷手持铁锹和斧子,在睢阳城外拼命的挖土、伐木,土挖好之后,装入麻袋,木头砍好之后,制成木板,不断地运至睢阳城下,然后填平护城河,又一层一层地垒高,呈阶梯形状,逐渐与城墙齐平。燕军修筑阶梯的期间,张巡带人前来阻挠了几次,但由于双方人数相差实在悬殊,燕军又奉尹子奇之命,在阶梯彻底完工之前暂不与唐军交手,他们只需把麻袋、木板放到指定的位置,转身就跑,张巡顾得了城东顾不了城西,顾得了城南顾不了城北,后来索性也不管了。只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有一些黑衣人缒城而下,他们趁燕军不备,把一些东西悄悄埋进对方白天修筑的阶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