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报复唐军夺城之恨,赤德祖赞再次以国君身份御驾亲征,率领十万吐蕃大军杀奔新城。唐军方面,主帅杜希望唯恐王忠嗣有失,得知这一消息后,也急忙调集大唐河西守军奔赴新城增援。新城距离吐蕃近,距离河西远,加上唐军主力是步骑混编,从河西赶至新城,最快也要半个月。赤德祖赞利用这一优势,成功打了个时间差,杜希望的援兵才刚上路,他所率领的十万吐蕃大军已经兵临城下。新城守将见状,非常恐惧,纷纷建议王忠嗣暂时舍弃新城,待与杜希望的主力大军会合后,再作下一步打算。对此,王忠嗣自信答道:“上次在郁标川,我仅得士兵七百人,尚且视吐蕃十万大军如草芥;此次敌军兵力仍是十万,我的兵力却平添数倍之多,有何惧哉,再敢提议舍弃新城者斩!”
此令一出,弥漫新城的逃亡情绪虽然暂时被遏制,但士兵们仍旧怀疑他们是否能支撑到援军抵达的那一刻—同样是坚城,新城毕竟刚刚造就,防御能力和石堡城还是无法一概而论的,只盼杜希望能走得再快一些。哪知王忠嗣艺高人胆大,他压根就没想过要杜希望帮忙,紧接着他又颁布了第二条命令:“所有士兵,皆随我出城迎战,只有抢在主力抵达之前击溃敌军,那才叫光彩!”
什么!数千唐军这下彻底炸锅了:“您不肯舍弃城池,这一点属下们还能稍稍理解;但有城池不守,有援兵不等,却主动跑出城外送死,这是什么用兵之道?”
“谁说是送死了!”王忠嗣显然成竹在胸,不与他们作过多解释,他只是命令副将们把数千士兵再拆分作两部,分别从城池的南门和北门外出,迂回绕至吐蕃大军的两个侧翼,而他自己,则单枪匹马从西门外出,正面迎战十万大军。副将们见王忠嗣的行为越来越荒诞,忍不住又要开口劝阻,王忠嗣沉声道:“你们听着,待会交战,在我的箭射完之前,你们任何人不得上前帮忙;若我箭矢射尽,手持长矛冲入敌阵,你等方可从南北两翼一起上前接应,切记,切记。”
说罢,王忠嗣真的背悬弓箭,手持长矛,一个人,一匹马孤零零地从西门出城去了,副将们拦他不住,只得依照其命令,带着数千唐军经南门、北门出城,悄悄逼近敌军浩大的战阵。
王忠嗣并没发疯,他的这一计看似冒险,其实是有意为之—空城计。要知道,这一战和郁标川之战不同,大唐、吐蕃已彻底撕破了脸,贸易、互市也都停了,赤德祖赞一心要夺回新城,他不会再和上次一样因顾忌吐蕃士兵伤亡太多而手下留情。杀气毕露的他,还没来得及下达攻城的命令,只见面前的城门自动开了,唐军主将王忠嗣孤身一人骑着马慢悠悠地来到城外。赤德祖赞见对方行为古怪,急忙勒住战马,询问左右到底是怎么回事。吐蕃众将面面相觑之后,也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的说王忠嗣是来投降的,有的说王忠嗣打算和吐蕃谈判,还有的说王忠嗣是来观察我军阵形。赤德祖赞见王忠嗣自出城之后,在原地有恃无恐,一动不动,显然以上答案都不对,他又问上次大论被射死后,新被任命的大论对此有何见解。要说大论就是大论,能当国相的绝非一般人,大论一番斟酌之后,娓娓说道:“中原兵法,讲究虚虚实实,兵不厌诈。之前我军已得情报,攻占新城的唐军兵力微乎其微,至多只有数千人,定是敌将见双方兵力悬殊,大唐的援兵又在千里之外,所以才故弄玄虚,想用此空城计吓退我军。”赤德祖赞听后,这才点头道:“有道理,似乎确实是空城计。”他正准备下令全军发起进攻,转念一想,又犹豫道:“对方的数千士兵呢,怎么不见踪影,难道唐军主将托大,只因身后藏有伏兵?城门狭窄之地,利于乱战,倒是不便大军铺开战阵。”他再细细观察,见王忠嗣出城之后,城门一直再未关上,愈发相信自己的判断,于是他止住大军,单独召一位部将上前,令他率数百士兵先行出战。
王忠嗣见数百敌军朝他杀来,更不打话,取下他那张大弓,连发数箭,例无虚发。出战的吐蕃偏将避之不及,被王忠嗣一箭射中心脏,坠马气绝。数百吐蕃骑兵见还没与王忠嗣交手,他们的将军就死了,慌忙转身回逃,王忠嗣哈哈大笑,也不追赶。赤德祖赞在后方看得仔细,又重新挑选了一位偏将,仍令他率数百骑兵出战,结果与刚才一样,第二位出战的偏将刚与王忠嗣打过照面,也被对方一箭射死。顷刻之间连折两员偏将,这让赤德祖赞暴怒得无以复加,哪还顾得上对方到底有没有埋伏,大手一挥,终于下令十万大军全线出击,誓擒王忠嗣,待拿住他之后,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
此时,数千唐军已按照事先约定,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悄悄逼近吐蕃大军的两翼。统领这两支军队的唐军将领记得王忠嗣事先叮嘱,在他的箭没射完之前,所有人不得出战。因此他们到达指定地点后,继续维持偃旗息鼓的状态,在一旁耐心观战。赤德祖赞只道唐军即便有埋伏,伏兵也定在城内,对此毫无防备。王忠嗣见十万敌军如蝗虫一般黑压压地杀至城门附近,不敢再掉以轻心,他将箭囊中剩余的箭矢连珠般射出,又射杀敌军数十人;待箭矢射完,他大吼一声,手持长矛,单骑冲入敌军的垓心,竟直奔赤德祖赞而去,护卫赤德祖赞的吐蕃将士见状,纷纷上前阻拦,从四面八方将其包围,王忠嗣毫无惧色,在敌军的包围网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一会儿工夫,死在他长矛下的吐蕃士兵又达数百人之多—如此强悍的个人战斗力,纵便与西楚霸王、薛仁贵相比也毫不逊色!赤德祖赞见手下士兵拦他不住,渐渐逼近自己身前,一边急忙喊人护驾,一边拨马逃往后军,便在这时,只听新城南、北两侧一片喧哗,数千唐军集体现身,从两翼同时包抄过来。吐蕃上下和赤德祖赞想的一样,都以为唐军的伏兵藏在城内,完全没想到他们这时会从薄弱的侧翼出现,加上其阵形早已被王忠嗣一人冲乱,国君又临战而逃,十万大军人人无心恋战,顿时呈溃退之势。王忠嗣率部下向西一路急追,杀得吐蕃将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半个月后,等杜希望的大军火急火燎地终于赶到新城,王忠嗣和帐下士兵早已打扫完战场,将斩获的上万个首级和数万头牛马如数上缴。杜希望听取王忠嗣部下汇报了新城之战的经过,大惊失色道:“万人敌常有,但真的以一人之力力敌万军,格杀数百敌人的同时自己还毫发无损,王将军可谓是创造该奇迹的第一人!”他随后激动地写下奏疏,向唐玄宗禀报了这一结果。唐玄宗阅过奏疏,为唐军以少胜多攻取新城、且守住了新城感到喜悦的同时,不禁担忧地想道:王忠嗣替父亲报仇心切,每次与吐蕃人相遇,都豁出性命去战斗,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安危,长此以往,再锋利的剑,总有折断之时。他不敢再把王忠嗣放在西线战场对付吐蕃人了,不久之后,王忠嗣即被朝廷调到了河东,升任河东节度使。
王忠嗣成为河东节度使的这一年,为唐开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不知不觉,唐玄宗已经当了近三十年的皇帝,在他治下,大唐国内风调雨顺,对外百战百胜,在经济繁荣,万国来朝,缔造非凡的“开元盛世”的同时,还长期对两大夙敌突厥、吐蕃长期保持压制地位。如果仅从这三十年的表现来看,毫无疑问,唐玄宗是一位像他曾祖父唐太宗一样无比杰出的帝王。但是,也正是打这开始,那个将毁掉唐玄宗的声誉,进而摧毁了整个盛唐的关键人物出场了。
—安禄山。
这一年,唐玄宗新任命了一位节度使,和一位兵马使。当上节度使的是王忠嗣,当上兵马使的便是安禄山。节度使的地位和权力我们都已经知道,几乎相当于“藩王”,除了宰相,这就是唐朝最大的官了;与之相比,兵马使的地位和权力要次一级,不过一般情况下,兵马使也享有募兵、收税的权力,打个确切的比喻,可以称之为“预备节度使”,因为但凡能当上兵马使的,距离节度使的位置也不远了。
王忠嗣之所以能当上节度使,靠的是郁标川、新城两场大战打出的赫赫威名,就凭他单枪匹马冲入十万大军之中的那份气概,他当上节度使,没人不服。至于另一位兵马使安禄山,说到他当上这个大官的缘由那就有点搞笑了,他之所以当上兵马使,完全是靠“拍马屁”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