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裴行俭靠临时借来的一千兵马,以及几位朋友(四镇酋长)的帮助,果然近乎以一己之力降服了两大西突厥余孽。事后,裴行俭上奏朝廷,建议重修碎叶城,以取代焉耆,辟为新的安西四镇之一(从此唐朝的安西四镇为碎叶、龟兹、于阗、疏勒四镇。);自己便准备押着两位叛贼首领回朝复命。随他一道前来西域的波斯王子急了:“将军,您若是就此回国,那小王的复国之事怎么办?”
“波斯太远了,而且我大唐暂时无意与大食(唐朝称呼阿拉伯人为黑衣大食)交恶。你去吐火罗吧,到了之后,让他们首领划一地给你建国,以招揽贵国的臣民,本官只能帮你到这了。”
“吐火罗的首领若不让小王入境,甚至派兵驱逐我怎么办?”
“你带我的亲笔书信前去,他们见是我裴行俭的主意,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吐火罗,是唐朝时期对今天的阿富汗北部二十七国的统称,原先隶属于西突厥。西突厥灭亡后,吐火罗各国首领改向唐朝称臣,波斯王子泥涅师到吐火罗后,招揽得波斯臣民数千人奉他为王,终未成气候。泥涅师晚年,阿拉伯人开始向吐火罗一带进军,泥涅师只得重新逃回长安,病逝于此。)
很显然,裴行俭失信了,波斯王子的“复国梦”没有真正实现。不过这也怪不得裴行俭,他前脚才用计平定了西突厥,皇帝催促他回朝的诏书后脚已经送到。
“爱卿孤身前往万里之外,不用作战就降服了两大叛贼,且建议修筑碎叶城一事,亦极有远见,可谓文韬武略集于一身了。为嘉奖你此战的大功,朕决定让你同时担任文臣、武将两种官职,自大唐开国以来,获得这样殊荣的大臣屈指可数,可见朕对你的器重了…你快回朝吧,东突厥之乱还等着你前往平定呢!”
你看,裴行俭哪有工夫陪波斯王子继续前往中亚,他于八月平定了西突厥叛乱,该年十一月,他一到长安,马上被唐高宗任命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兼任礼部尚书、检校右卫大将军,又派他去打东突厥,着实忙得很!
唐高宗也是没办法,与西突厥叛军需要依附于吐蕃,不敢单独与唐朝为敌不同,东突厥这时正连战连捷,士气如虹,其打败萧嗣业后,不但单于都护府辖下的二十四州已集体被东突厥叛军收复,甚至连阴山南麓的战略要地:定州,都险象环生,东突厥昔日的两个小弟契丹和奚,见状也跟着凑热闹,与东突厥叛军达成了联盟,一时间,俨然有突厥帝国重新崛起之势。正因此战难度与上一战不可同日而语,已见识过裴行俭所学兵法精妙的唐高宗不但正式授予他元帅头衔(上一战名义上仅是使者),且为他配备的兵力多达三十万人,其中,约十八万军队直接受裴行俭指挥,是为中路军;在其麾下,另有两位副统帅,分别是西路军将领,丰州都督程务挺;东路军将领,幽州都督李文。这二人也各有兵马数万,皆受裴行俭调度指挥。
唐高宗把国运押在了裴行俭一人身上,这是一场没有任何退路的战争,再败,则大唐危矣!裴行俭亦知重任在肩,领命之后不敢有丝毫怠慢,第一时间求见萧嗣业—萧嗣业战败归来,和薛仁贵一样,先被免除官职,后又被判作流放桂州,正坐着囚车准备上路。见裴行俭前来询问自己战败的原因,萧嗣业心有余悸地叹道:“将军有所不知,我出战之时,也自谓兵多将广,又得回纥等部助拳,本无战败之理。起初,我接连获胜,只道叛乱已可轻易平定,不料突厥人之后使用诡计,竟不再率主力与我列阵交战,而是频繁出动小队轻骑,四处打劫我军粮草。我军在塞外作战,粮食都需从中原运来,因敌军神出鬼没,我军粮草屡屡被劫,加上塞外又恰好下起大雪,我军士兵饥寒交加,高昂的士兵逐渐低落。此后,我为了确保粮道畅通,被迫分出大量的兵力去保护运粮车队,哪知突厥人见我把兵力拆散,很快也改变策略,又改为集合主力前来劫营。我从没遇到过这么狡猾的敌人,于是才被打得大败而归,幸得陛下仁慈,免了我的死罪。我能提醒将军的就这么多,希望您能替我报战败之仇啊!”
第二年春季,裴行俭万事俱备,总督三路大军出征,三十多万兵马,旌旗连绵上千里,按裴行俭指示,先到朔州集合,然后统一出关。此朔州,即之前的马邑郡,过了此地,唐军便进入了东突厥叛军的势力范围。
东突厥闻知大唐又派人前来平叛,亦在商量对策。阿史那泥熟匐、阿史德温傅、阿史那奉职三位首领分析过后,认为唐军此战出兵虽众,同样不难对付。一来,他们的兵力也不少,甚至超过裴行俭的兵力;二来,他们已经有了打败唐军的经验,认为只要故伎重演—先分兵断唐军粮道,然后等唐军为守护粮道兵力分散之后,再集合重兵与之决战,就能确保胜利。于是,裴行俭等人方到朔州,关外的突厥骑兵就忙碌起来,只等发现唐军的粮车,就好劫为己用。他们的努力盯哨没有白费,不久后,裴行俭的主力大军离开了朔州,朝着单于都护府方向行进;紧随其后的,是一支由三百辆粮车组成的运粮队伍,仅有数百人护送。三位突厥首领得知此事,喜从心来,忙派出数千骑兵绕过唐军主力,前往劫取粮车。
突厥人的计策再次得逞,押送粮车的唐军见呼啦啦一下子来了十倍多的敌人,撇下车子一哄而散,突厥人也不追赶,美滋滋地把三百辆粮车全部拉到了自己营地附近,然后从容解鞍下马,准备把车里的粮食运到营内。这时,突然有上千支箭朝他们射来,抢粮的突厥骑兵措不及防,许多人中箭倒地;紧接着,只见盖在那些粮车上的篷布自行掀开了,一千五百唐军士兵从车里鱼贯而出,他们撇下手中的弓箭,有的拔出腰间的佩刀,对着刚解除武装的突厥人好一通乱砍;有的人则取出军号,猛力吹奏。“不好,这些根本不是粮车,咱们中计了!”突厥人哪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刚想通知首领,在附近游弋的数万唐军得军号声告知准确方位,又火速赶来支援,他们配合之前的一千五百伏兵,成功将敌军包围。不一会儿工夫,突厥人的大营附近就丢下了数千具尸首,抢粮的那些人几乎全部被唐军杀死。等及三位突厥首领得报,匆忙间想集合军队出营作战时,唐军奉裴行俭事先下达的命令,早骑着抢来的战马逃远了。
突厥人偷鸡不成蚀把米,一粒粮食没抢着,反倒牺牲了数千人,丢了数千匹好马,之后,他们再也不敢靠近唐军的粮车,就算是真的粮车送到他们面前,他们也不抢—谁知道里面藏没藏人。因此,裴行俭无须分兵看守,粮道自然畅通无阻,他的三十万大军也于一日夜间,顺利地抵达了单于都护府附近。单于都护府是座坚城,当初,萧嗣业战败逃回了关内,其副将花大智、李景嘉二人召集败兵坚守都护府,这时该城依然还在唐军手中。三十万唐军连日奔走,俱已疲乏,哪怕他们距离都护府只剩下数十里行程,说什么也不肯再走了,非得就地扎营,待天亮了再去都护府与其他唐军会合。裴行俭仰望星空许久,没有反对,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诸位辛苦一下,再往前多走五里地。”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但两位副统帅心想:五里地这点短短的路程,走与不走有啥区别?便推诿说营地既已设下,士兵们也都已安顿好了,不可以再移动。哪知刚才还好言好语和他们商量的裴行俭一下子变得暴怒起来:“要么多走五里地,要么今夜到单于都护府集合,没有第三个选择!这是军令!”程务挺、李文没想到裴行俭会为了这点小事拿军令处置他们,哪还敢再说个不字,急忙催促那些已脱去盔甲,准备睡觉的士兵们把盔甲重新穿起来,“奉总管大人军令,全军继续前进,再多走五里地,然后方可扎营!”士兵们嘟哝着嘴,一边抱怨裴行俭没事找事,一边不甘心地穿起盔甲,依主帅命令,又把营地向前推进了五里。当夜,营外狂风交加,大雨瓢泼,下了一整夜的暴风雨。等天亮之后士兵们走出帐篷一看,无不瞠目结舌—昨晚他们一开始打算扎营的地方是个凹地,已水深达一丈多,如同一个小湖泊;而他们后来扎营的地方因为多走了五里,位于高处,大家才侥幸逃过了一劫。将士们这才醍醐灌顶,终于领悟了裴行俭为什么要逼迫他们多走几里地,大家既惊喜又佩服,忙请教裴行俭他为什么会猜到这个结果。裴行俭笑道:“这时你们知道感谢我了?—今后只管服从本帅的命令就是,不必问我是怎么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