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杀伐、恩抚并施,迅速平定九姓铁勒声势浩大的叛乱,固然让唐高宗大松了一口气;然而在朝鲜半岛战场上,因北路军统帅契必何力临时被调离前线,另一位参加此战的大将任雅相又于同期在军中病逝,独木难支的苏定方分析过整体形势,认定攻克平壤的机会已十分渺茫,不久后亦率南路军班师回国。
倔强的高句丽依然矗立在大唐东北,一如之前七个世纪一样。原先,唐高宗因此战出兵规模是大唐建立以来最大的一次(二十万大军),又有契必何力、苏定方两大名将分别督战,满心以为一定会大获全胜,甚至已准备好灭掉高句丽之后,率百官前往泰山封禅。这样的结果,无疑让他非常失望,待苏定方回国后,唐高宗亲自召见他,询问他攻打平壤失败的原因。苏定方奏道:“陛下明鉴,泉盖苏文(为避李渊名讳,唐朝君臣称渊盖苏文为泉盖苏文)虽然残暴弑君,不得臣民拥戴;但此人性格刚毅,铁腕治国,的确不是泛泛之辈,有他在,高句丽气数未尽。”
见苏定方都这么说,唐高宗只好下诏全国,取消了封禅的计划,并派遣特使抚慰东方沿海各州郡,下令免除他们的造船任务。有大臣上奏,说既然攻打高句丽失败,短期内不会再度出师,那么驻守在百济国的唐军除了空耗钱粮,已无太大意义,不如索性也将他们也一并召回国中,以节约民力。唐高宗准奏,派人传召尚滞留在百济国的两位将领刘仁愿、刘仁轨尽快班师。
朋友们应该还记得,当初苏定方攻灭百济国之后,百济国内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复国运动”,几乎收复了全部国土,唯有其之前的国都泗沘城,被刘仁愿、刘仁轨二位唐军将领设计守住,仍在唐军手里,唐军之后以泗沘城为中心,又攻取了周围数州之地,遂设立熊津都督府,辖地约占整个百济国五分之一。随着苏定方无功而返,且带走了全部攻打高句丽的军队,百济人受盟友高句丽鼓舞,重新对以泗沘城为中心的熊津都督府展开猛烈的围攻,刘仁愿、刘仁轨二将的形势再度恶化。在收到唐高宗召集他们回国的命令后,刘仁愿与帐下的士兵皆如释重负,便放弃熊津都督府,奉诏回国。然而,另一位刘将军刘仁轨却拒绝奉诏,他让使者带信给皇帝,信中写道:“臣听闻,大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对国家有利,将领可以行使专断之权。当初,陛下为攻打高句丽,令苏老将军先攻灭百济,俘虏其王,又令臣等坚守熊津都督府,控制了百济的要害。眼下百济叛军虽然强横,志在复国,但我军已磨好了刀枪,喂饱了战马,完全可以击败他们。此次我军攻打平壤,虽然未能攻克,但主因是铁勒变乱以致节外生枝,只需经过数年时间休整,下一次与高句丽交战,陛下的夙愿一定能实现,而那时,百济的形势将举足轻重。所以臣希望陛下能收回诏命,仍由臣等坚守在百济境内,据臣观察,百济君臣貌合神离,互相心怀猜忌,势必支撑不了多久,我军应当坚守待变,暂时不宜轻举妄动。”
唐高宗阅过刘仁轨的上疏,十分满意,遂依刘仁轨要求,让他和刘仁愿等人继续坚守在这一日后攻打高句丽的前哨基地。接下来事态的发展果然如刘仁轨所料—百济王扶余丰志在收复全部国土,而其帐下的大将军鬼室福信却畏惧唐朝的强大,试图以割让熊津都督府之地为条件与唐军讲和。这二人意见相左,又都担心对方会吞并自己的军队,很快自相残杀起来,结果是鬼室福信被扶余丰所杀。趁着百济发生内讧,之前一直采取守势的刘仁轨、刘仁愿二将决定率军主动出击,毕其功于一役。经二将勘察,百济王扶余丰的巢穴位于熊津都督府以南,临近大海,百济人称扶余丰所在之地为周留城。二将计议过后,定下策略,由刘仁愿率陆军、刘仁轨率水军,同时向周留城发起了进攻。
由于这一战双方决战的地点位于周留城附近的白江口,史称“白江口之战”。
相比唐军攻打高句丽的平壤之战,以及唐军平定九姓铁勒叛乱的天山之战,白江口之战只能算是一场非常小的战役,小到什么程度?—参与此战的大唐水、陆两军人数相加起来,只有一万多人,这其中,还有六千人是唐高宗收到刘仁轨上疏后,为嘉奖其壮志刚派发的援军。百济方面,参加复国运动的总人数虽然不少,但由于刘仁轨、刘仁愿二将制定的策略非常冒险“直捣敌军巢穴,擒贼先擒王”,白江口之战爆发时,数十万计的百济军民分散在一百多座城池之内,随扶余丰镇守周留城的百济军队也只有一万多人。而之所以这一战被载入史册,且非常“有名”,还得从大环境上来看这一战。唐军为何要攻打百济?—为的是灭掉高句丽。为何要灭掉高句丽?—为的是弘扬大唐国威,进而确立自己在朝鲜半岛的霸主地位。结合前文我们会发现,唐朝在所有华夏文明建立的王朝之中是比较特殊的,特殊就特殊在该王朝具有极强的扩张性,无论是漠北十三州的设立,还是苏定方西征,该王朝在北、西两个方向的扩张,早已超出了传统的边界,本来用作抵挡游牧民族入侵的万里长城甚至变成了其“内城。”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比较有说服力的是:唐朝历代统治者都拥有鲜卑血统,他们不但拥有华夏文明的智慧,信奉汉人推崇的儒家学说,同时和游牧民族一样,对军事扩张也有着极大的兴趣。
民族大融合,间接造就了大唐帝国的强盛,自该国建立以来,除了高句丽一国,几乎所向无敌。也许是老天担心大唐太无敌会寂寞,在高句丽之外,又为他匹配了一个新的对手。公元645年,也就是白江口之战爆发十八年前,一个新的东亚强国诞生了。就在这一年,唐太宗完成了首征高句丽之战,而在高句丽更东方的日本,这一年同样发生了一件历史性的大事件:大化改新。说到大化改新,了解的朋友可能不多,但说到明治维新,相信没有朋友们不了解—大化改新和明治维新,并称为日本历史上最重要的两次变革。
由于这两次变革教科书上都有讲述,笔者就不多费笔墨进行介绍了。简单的概括这两次变革,大化改新使得日本摆脱了茹毛饮血的旧体制,其效仿唐朝,建立了一个高度中央集权,拥有极强军事实力的国家;明治维新则使得日本走上了近代强国之路,其效仿西方,建立了资本主义体制。和唐朝统治者一样,经过大化改新,国力大增的日本,也试图在东亚建立霸权,而且从古至今,日本的历代统治者,都和唐太宗、唐高宗一样,对扩张领土有着极大的兴趣。白江口之战,有名就有名在这里,公元663年八月,当刘仁轨按预定计划率领水军抵达白江口,预备在此完成登陆时,配合刘仁愿对周留城实施合围时,他赫然发现,在唐军船队的前方,出现了一支庞大的舰队,对方的战船总数达上千艘之多,而他所拥有的全部战船,仅有一百七十艘。
这支船队不是百济的水军,也不是高句丽的,他们来自于日本。别忘了,百济王扶余丰曾长期定居于日本,蒙他求援,日本国一下子派出了四余万水军,由大将阿部比罗夫亲率,前往周留城支援,结果,阿部比罗夫所率的日军与刘仁轨所率的唐军在白江口不期而遇。所以,白江口之战的最大意义在于,这是中、日两国首次展开正面对决,中、日两国的恩恩怨怨,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