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的说,以长孙无忌生前的权势和地位,面对武后的迫害,他如果下定决心反戈一击,效仿霍光行废立之事,不说一定能成功,成功的概率也是极大。
但他没有选择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对先帝忠诚,一方面则因为唐高宗李治是他的亲外甥。长孙无忌一直深信唐高宗是无辜的,他是被奸人误导,才默认武后爪牙把自己定为死罪—据长孙无忌布署在宫中的心腹向他反映,唐高宗听说他舅舅被定罪为谋反,论罪当诛,多次嚎啕大哭,悲伤欲绝。这么善良、仁厚的外甥,即使犯了点错误,长孙无忌又怎么忍心把他赶下皇位呢?唉,要知道,被赶下皇位之人,结局也只有死啊。
但长孙无忌压根不会想到:如果给最想杀他的人搞个排名,武后最多只能排第二,排第一的不是旁人,正是他愿意替对方赴死的亲外甥李治。
武曌当上皇后数年,专作威福,大诛政敌,大臣们亲眼目睹了长孙无忌、褚遂良、王皇后等人的悲惨下场,对她十分恐惧,争相为之歌功颂德。唐高宗表面隐忍不发,暗下却与自己当太子时的太子中舍人(相当于太子的秘书)上官仪等人密谋:找个机会,把杀人不眨眼,行事不择手段的武后废了,改封其他贤明、善良的妃子为皇后。
看明白了吧,别以为唐高宗是老实人,就以为他只是个被长孙无忌、武后先后掌控的傀儡皇帝,他精明着呢!“废王立武”事件闹得满城风雨,其实是唐高宗有意而为之,目的就是彻底打倒三朝元老,常年拿先帝遗诏压制自己的长孙无忌。随着长孙无忌自杀,皇权完完整整地被唐高宗收回,他终于可以像他父皇一样,从此真正做到君临天下。至于武后,她如果乖巧听话,皇后之位就暂时让她坐着;她如果想和长孙无忌一样专权朝廷,甚至动摇皇帝的地位,那废了她也就是一道诏书的事儿。什么,武后长得好看?唐高宗贵为皇帝,后宫佳丽不说数百也有好几十位,哪个长得不好看?之前的王皇后、萧淑妃,也一样是有名的大美人。
或许李勣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会顶着叛徒的骂名,在“废王立武”事件中选择站在了唐高宗、武后这一方吧。(李勣帮助唐高宗夺回皇权,从大义上来看并非十恶不赦的错误。至于武则天日后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唯一一位女皇,大诛李姓宗室,甚至改朝换代,也是发生在李勣去世多年以后。)
于是,从唐显庆二年(唐高宗在位时期,前后共用了十四个年号),公元657年开始,唐高宗逐渐疏远武后和朝中老臣,大力提拔新人,并重启大规模对外作战,以树立个人威信。其中,有两位将领最被他看重,一位是苏定方,另一位就是薛仁贵。
这两位将领,其实年纪都不小了,苏定方这一年已年近七旬,薛仁贵年青一些,这一年也已四十四岁。之所以说他俩是“新人”,是因为唐太宗时期和唐高宗前期,这二人一直不得重用,尤其是苏定方,早在二三十年前,他就仅凭二百精骑,踏雪驰骋大漠,一战击破突厥王庭而扬名天下,然而在长孙无忌辅政唐高宗期间,西突厥侵犯大唐边境,朝廷却宁愿启用年纪比苏定方还大,且没有统帅大军才能的程咬金为主帅出塞反击西突厥,而让真正有统帅之才的苏定方担任程咬金的副手。苏定方对程咬金当主帅没有意见,程咬金才能高低暂且不论,人家毕竟是最早加入唐朝的开国元老,根正苗红,深得敬重,资历、名望都比自己这个刘黑闼的降将要大得多;他不能忍的是,担任程咬金副将的不止他一人,还有另一位副将名叫王文度,这人完全是不懂军事的草包。
苏定方的担忧很快成为现实,程咬金所率的唐军主力与西突厥大军在西域狭路相逢,起初,唐军遭到敌方偷袭,一度战况不利,形势危急之时,苏定方拿出了几十年前横扫王庭的战法,仅带着五百骑兵猛击西突厥大军的指挥中枢。随着敌军主帅败退,本来战意昂扬的西突厥大军也随即变成了一盘散沙,开始丢盔弃甲集体逃亡。在这个时候,苏定方意外得到了程咬金的命令:“苏将军别追了,所有将士听令,立即结成严密的方阵,把辎重和粮食置于阵形中央,然后,方可继续前进!”
苏定方惊呆了,他质问程咬金道:“结成方阵,缓慢步行前进,这一战法只能用来防守;而敌军全是骑兵,既被我军打败,他们正以日行数百里的速度在四散逃亡,我军再布成方阵有何意义?”面对苏定方的疑惑,程咬金也很无奈:“王度文将军说了,他有朝廷的密旨,我军一到前线,凡是都要听从他的调度。既然他说应该全军结成方阵,那咱们就听他的呗,苏将军,这一战是胜是败都是小事,老夫我可不想担个抗旨不尊的罪名啊。”
苏定方经过分析,断定王度文是嫉妒自己将立大功,所以假传旨意,想故意放跑敌人。他建议主帅程咬金把王度文先关押起来,待全歼敌军,再向朝廷申辩。可是程咬金年老怕事,宁可无功而返,也不敢与抗旨之事沾边,最终,三位唐军将领眼睁睁看着数万敌军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轻易逃之夭夭。事后,唐军班师回朝,经朝廷审判,王度文果真是假传圣旨,因罪被贬为庶民;程咬金虽然不是首犯,但他不辨是非,轻易听从小人之言,也被免去官职;唯有苏定方有勇有谋,年事虽高,威风不减当年,被唐高宗默默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