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贞观四年,公元630年,震惊中外的“唐朝灭东突厥之战”正式打响,刚刚年满六旬的李靖蒙唐太宗信任,有幸得到了这一既无上荣耀,又无比艰巨的任务。对比唐朝、突厥此时的现状,唐朝如旭日东升,突厥则如日暮西山,双方的强弱之势早已易转,与三年前签订渭水之盟条约时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李靖作为最高统帅,对突厥完全不敢掉以轻心,他深知:要打败突厥人不难,难的是如唐太宗要求的那样,把东突厥连根拔起,让他们彻底灭国。想当初,西汉手握“文景之治”缔造的强盛国力,与匈奴人来来回回打了近半个世纪,硬是把强汉打成了穷汉,即使取得了漠南、河西、漠北等多次大捷,也未能彻底解决匈奴问题—匈奴问题几乎贯穿了西、东两汉。匈奴人的优势,也同样是突厥人的优势,该国疆域辽阔,军队机动力强大,王庭又可随时迁徙,在大漠之上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纵便雄狮是万兽之王,也拿他们没太好的办法。相比之下,唐太宗倒是信心满满,他告诉李靖,只管放开手脚去大战一场吧,朕相信你一定会实现一战灭亡突厥的壮举—因为大唐上下,你就是最好的猎手,如果连你都做不到,其他人更加做不到了。
贞观四年的正月,李靖率三万中路军抵达马邑,李勣、柴绍根据主帅李靖的指示,也分别从东、西两个方向同时率军北上。李靖到马邑之后,并未立即出战,而是派出数支骑哨,先行前往塞外各地侦查,让他们一定要查清颉利可汗此时的动向。不日,有一支哨兵送来消息:“启禀元帅,经我等反复确认,突厥国颉利大可汗似乎已察觉到我军即将大举北上,近日,他正在定襄整饬军队,以防备我军的进攻。”
李靖命人取来地图,低着头察看定襄周围地形,过了半个多时辰,他指着定襄以北的某个区域问随军向导:“这里有一处狭道,叫什么地名?”
“回元帅,该狭道,便是著名的白道,昔日,齐国公长孙将军曾在这里送别沙钵略可汗。”
李靖手抚白须,略一沉吟,提起笔来一挥而就,写成书信一封。他交给手下,吩咐道:“速将此信送给东路军主将李勣将军,让他依照我书信上的命令行事。”
“遵命!”
信使走后数日,李靖在马邑点兵选将,准备出塞作战。三万唐军步骑很快集合完毕,其中步兵两万余人,骑兵约有六千。李靖对所有将士们道:“此战,我军一旦离开马邑,突厥人部署在长城以北的哨兵一定会向颉利可汗通风报讯。如果让他们作好迎战准备,别说咱们只有三万人,即使十几万唐军全在这里,也不能确保完胜。因此,我的计划是,仅率三千骑兵出战,每一名骑兵带上两匹战马,以便途中换乘。三日之内,我军必须抢在颉利可汗查清我军的作战计划之前,抵达定襄。”
三万唐军听说李靖要把大部队留在马邑,仅率三千人发动奇袭,个个瞠目结舌。副将张公瑾上前谏道:“李老将军您是主帅,按说末将不该质疑您的命令。然而,用三千人出战,即使能够与您设想的一样,在三日之内抵达定襄,又能如何?且不说敌众我寡,您以主帅的身份深入敌境,风险实在太大,纵便颉利可汗战败,可他人多势众,只要他下令放弃定襄,带兵向北逃遁,我军缺乏辎重部队随行,也无法继续追击。所以依末将之见,不如带上所有步兵、骑兵和辎重部队…”
李靖笑着打断他道:“张将军尽可放心,老夫今日制定的战术,为的不是杀伤敌人,而是用来恐吓敌人。我麾下共有六军,无论哪一支军队重创敌人,都是我大唐的胜利。我已在突厥国内布下天罗地网,你只管放心便了。”
张公瑾见李靖成竹在胸,于是告喏退下。李靖分布已定,按照计划,当日即率三千骑兵离开马邑,昼夜兼程驰往定襄而去。如李靖所料,在唐、突厥两国边界上,有许多突厥国的细作打扮成商旅,一直在监视着唐军的一举一动。等到他们惊觉李靖已经不在马邑时,李靖和他麾下的三千骑兵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定襄境内。
颉利可汗听说李靖亲率唐军突然降临,不敢与之交战,忙下令定襄一带的军队和牧民都随他向北迁徙。有些胆大的突厥士兵骑着马去唐军阵前观望了一会儿,回来禀报大可汗道:“那李靖的兵力似乎只有几千人,以咱们的兵力完全可以与之列阵交战,大可汗为何一箭不发就打算逃走?”颉利可汗乍一听说李靖只有几千军队,面露喜色,但他犹豫了片刻,却摇头道:“这绝不可能,你们忘了吗,当初本可汗亲率二十万大军造访渭水,所用的计策和李靖颇为相似。那李靖是唐国六军的最高主帅,京城之外,就以他的官职最大,如果唐国此次没有倾全国兵力北上,他们又怎么敢让主帅孤军深入来到这里?”
突厥国将士们一想,可汗的话言之有理,万一李靖后面还跟着十几万大军,谁能对此负责。那还等什么,就按他说的办,大伙赶紧逃吧。于是驻扎在定襄一带的十几万突厥军民拖家带口,集体向北溃逃,匆忙之间,有两个“大人物”突厥人没闲暇理会,只好把他俩扔在定襄。这两个大人物,一位是隋炀帝的皇后萧皇后,还有一位是隋炀帝的孙子杨政道,他俩长期打着“隋朝皇室”的旗号,是突厥人用来笼络中原人心的傀儡。二人自从当年被义成公主接到北方后,祖孙俩一直定居在定襄。颉利可汗因为怕他俩会逃走,还特意令突厥将领康苏密带兵“保护”他们。
李靖在仕官唐朝之前,大半辈子都是隋朝的官员,他当然清楚这两人是什么身份。得知萧皇后还活着,他百感交集,当下不敢怠慢,令人好生将萧皇后和杨政道请出,施礼参见。萧皇后常年定居塞外,非常思念家乡,到这时她和李靖一样,也已是六十多岁的高龄,内心早已没有丝毫复国的想法了,她见李靖虽然改仕唐朝,对自己却不失礼节,于是将一直由她和杨政道保管的传国玉玺献给了唐军。负责监视萧皇后的突厥将军康苏密随后也来拜见李靖,将颉利可汗已经逃走之事相告,请求唐军允许他投降。
李靖派人将萧皇后、杨政道、康苏密,以及传国玉玺一并送往长安。唐太宗见传国玉玺重新回归中原,龙颜大悦—自五胡乱华以来,这时玉玺的地位早已被淡化,譬如南北朝时期,传国玉玺在宋、齐、梁、陈四国君主的手里不断传递,但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以及隋朝前期即使没有传国玉玺,其政权的合法性并无人质疑。当然,传国玉玺的地位再怎么淡化,它也依然是一件至宝,无论是李斯在上面篆刻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抑或王莽令人用金子镶上残缺的一角,都是华夏历史的见证。除了传国玉玺,萧皇后祖孙的归来,也让唐太宗感到非常喜悦—突厥人失去了她,意味着失去了“隋朝皇室”的光环,唐朝和突厥之战,这下更加师出有名了,而且别忘了,他和萧皇后本身还是亲戚关系。有人弹劾萧皇后,指责她助纣为虐,替突厥人煽动中原百姓逃往关外。唐太宗道:“过去大唐未平定天下时,突厥人正当强盛,一些百姓愚昧无知,或许会前往投效。但如今突厥行将灭亡,我大唐深得天下人的拥戴,又何必再追究她一位老人家过去的错误呢。”于是唐太宗把萧皇后接入宫中,将她当长辈看待,给予她非常好的礼遇,并承诺将来会将她和隋炀帝安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