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陈庆之准备再接再励,派兵攻打第四座营垒之时,睢阳城门突然大开,邱大千手捧太守印信,带着几名属官来到元颢和陈庆之身前,跪下沉痛乞求道:“求元公子下令您的士兵们住手,末将愿率全城军民投降!”
这哪是战争啊,这分明是屠杀!不打了,不打了!
元颢不假思索,当即表示同意,他此行北上,打仗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他的目的是为了取代魏孝庄帝和尔朱荣,成为新的魏国统治者。陈庆之对此也表示可以接受,但在正式受降之前,他郑重的对邱大千道:“你要投降可以,但投降之后,可不要后悔。”
邱大千心道:南朝一向自称华夏正统,又是礼仪之邦,想来受降之后不会做太出格的事。他磕头如捣蒜:“下官是真心向二位投降,绝不会后悔的。”
“那好,传我军令,收兵,进城!”陈庆之收剑入鞘之后,又补充了一句道:“待进城之后,我军所有将士不受军法约束,可洗劫睢阳三日!”
什么?!乍然听得此言,不止邱大千心胆俱裂,元颢也是大吃一惊。洗劫城池,历来被视作野蛮且违背道德的行为,仅比坑杀降卒要稍好一点,元颢实在不明白陈庆之军中既不缺钱,又不缺粮,为何要这么做。陈庆之懒得跟他多作解释,不耐烦地道:“公子不是一心想做大魏皇帝吗,我借你一千士兵,自明日起,您可带领他们在睢阳城南修筑祭坛,布置登基仪式,城内的事儿,您就不用管了。”
“将军,能不能…”元颢心想你要是把睢阳百姓全得罪光了,把我军残暴不仁的名声传了出去,我即便当了这个皇帝,又如何坐得稳皇位,还想再行劝阻,却见陈庆之已带着六千士兵往睢阳城门方向去了。
公元529年四月,元颢在陈庆之的支持下,于睢阳南郊登坛祭天,宣告即皇帝位,改年号为“孝基”;与之同时,梁军在陈庆之的纵容下,于睢阳城内大肆洗劫,毁坏了大量房舍,掠夺了许多财物,给睢阳军民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待三日之期过了,陈庆之与士兵们护送“魏国皇帝”元颢,离开已几乎成为一片废墟的睢阳城,继续向西北进发,每过一地,但遇魏军阻拦,梁军每战必胜,取胜之后陈庆之就像对待睢阳军民一样下令将士们洗劫所攻取的城邑,这样近一个月下来,诸如屠城夺地,杀人放火的恶事梁军着实做了不少,元颢一开始于心不忍,日子久了也逐渐麻木了。杀吧,杀吧,反正不是朕下的命令,魏国的老百姓们,你们要怪的话就怪陈庆之心狠手辣,朕可是仁义之君,是来拯救你们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啊。
到五月上旬,梁军经过数次并不艰苦的战斗,顺利抵达荥阳境内。荥阳方面,守将杨昱早已得人告知七千梁军一路北上,无恶不作的劣迹,眼见元颢、陈庆之此时率军来战,他义愤填膺,责问与他一道镇守荥阳的七万魏军道:“元颢、陈庆之两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大恶魔来了,各位害怕不害怕!”
“当然害怕了。”由于之前战败的魏军士兵在逃亡途中争相向他人描述,说那七千白袍军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三头六臂,刀枪不入,荥阳守军听得多了,“三人成虎”,许多人都相信这是真的。一听见守将发问,皆诚实回道。
杨昱道:“其实我也非常害怕,那陈庆之是当今梁国一等一的名将,尤其善于练兵。他训练出来的士兵,虽不是个个三头六臂,却人人可以一敌十,我等虽有七万大军驻扎于此,本将军不瞒诸位,实无必胜的把握。但是…”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荥阳城易守难攻,天下皆知,此地已是我大魏国都最后的屏障。如果连我军都拦不住他们,以梁军豺狼一般的品性,万一让他们到了洛阳,免不得又是一番大开杀戒,届时百万同胞都将难以逃脱他们手中的屠刀。将士们,我再问你们一遍,你们还害怕吗?”
七万魏军稍稍犹豫,齐声答道:“荥阳若在,我等俱在;荥阳若失,我等与将军一同赴死!”
经过杨昱一番振奋人心的言语鼓舞,荥阳守军士气大振。没几日,又有好消息传来:魏国太尉、上党王元天穆已平定了青州之乱,斩杀叛军首领邢杲,他听闻荥阳告急,正率领十万精兵倍道而行,飞速赶来荥阳支援。另外,尔朱荣的堂侄尔朱兆,也率军一支,正在赶赴荥阳的途中。杨昱得悉两大强援将至,喜上眉梢,一连几日不眠不休,依然精力充沛,亲自在荥阳城头坐镇指挥。陈庆之自起兵以来,这一次终于棋逢对手,他派兵猛攻荥阳,却被杨昱轻松击退,待攻城战斗结束后,陈庆之派人查点阵亡的将士,得知战死者竟然达五百人。
五百人多吗?当然不多,咱们泱泱中华地域辽阔,人口众多,且自春秋战国以来多项生产技术长期领先全世界(中学政治老师教过,生产力越高,越能让大量的士兵脱离生产劳动),种种缘故,使得数十万人级别的大型会战屡见不鲜,哪一战不得阵亡个十几、几十万人,像五百人这种级别的阵亡数字,史书一般都不会记录的(倒不是不尊重死者,实在是人太少了没法记录)。但陈庆之不一样,史书不但记录了他在攻打荥阳过程中阵亡的士兵人数,还精确到是“五百人”,而不是“数百人”,可见,这一战的失利对陈庆之而言实在非同小可。
确实是非同小可,别忘了,陈庆之的军队和以往我们所见过的其他军队都不一样,这支军队除了具备成为一支精兵必须拥有的基本条件之外,还具有以下三大特点,唯白袍军独有。
一,必须是梁国人,因为只有是梁国人,才能和陈庆之一样死心塌地的效忠于梁武帝。
二,必须作战能力出色,同时不怕死,每一名士兵必须两者兼而有之,缺一不可。
三,必须经过长期训练(训练周期至少半年以上),不能临时扩充军队的人数。
换而言之,陈庆之离开梁国,深入魏国作战,他的部下每当战死一位,他的白袍军总人数就少了一位,是只能减少,而不能增加的。招兵买马?不存在的。请求援军?不存在的(就算有援军,那也是由别人指挥,不能直接编入陈庆之的军队)。打不过就走?也是不存在的。
兵法有云:顿兵于坚城之下,乃兵家大忌。很显然,以荥阳守将杨昱的指挥才能,以及受他激励,纷纷发誓要舍身报国的七万魏军,不是邱大千那样可以一战胜之的对手。何况这座坚城不是一般的坚城,是号称“羽之神勇,千古无二”的西楚霸王项羽也奈何不得的荥阳城,荥阳城北,十几万魏国援军又即将赶到。不夸张的说,荥阳之战初次交锋的失利,代表陈庆之和剩下的六千五百名白袍将士已到了生死攸关的危急时刻。
那有没有办法可以化险为夷呢?兵法对此有没有相应对策?
还真有,我们设身处地地为陈庆之着想的话,可知供他选择的出路大致有两条。
一,放弃攻打荥阳,立即率军回国。
二,绕开荥阳,以游击战术攻打其他城邑。
这两条对策,应该是陈庆之仅有的两个选择,而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陈庆之此行的目的:相助元颢复国的计划,宣告失败。
有朋友这时候可能会问了:元颢之前在睢阳城外不是已经称帝,且昭告天下,甚至连年号都改了吗,为什么还说陈庆之此时若放弃攻打荥阳,就代表相助元颢复国的行动失败呢?这一点很好解释:元颢称帝是一回事,天下人承认他是皇帝又是另一回事。元颢这个皇帝要想得到整个魏国的承认,有一个基本条件是必须完成的,那就是去洛阳,把孝庄帝赶走,然后坐在历代魏国皇帝都曾坐过的那个宝座上,对魏国人宣告:此座,从此归朕一人独有。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乃古往今来的真理。称帝很容易,扯张大旗,改个年号就行了;但要想成为真正的皇帝,得到所有臣民的认可,就必须用令人信服的仪式把之前的皇帝废黜。可是,面对杨昱镇守的荥阳这头拦路虎,元颢尚且过去不得,还谈什么前往洛阳?所谓第二条策略,用游击战术攻打其他城邑,也不过是对撤退回国稍微委婉一些的说辞罢了,待各路魏军在河南大集,从四面八方对元颢、陈庆之等人展开围剿之时,二人哪里还有进行游击战的余地,仍然只有返回梁国这一条出路。
这两条对策,元颢、陈庆之不是没有想到,而是他二人都不愿意接受。元颢明白:这一次回到魏国,是他最后的机会,如果他像当初躲避葛荣一样,再一次选择畏敌退缩,梁武帝不可能再派第二个人陪他孤军深入,再来一场千里大冒险了。经过一番冥思苦想,元颢想到了第三条对策,他派人前往荥阳城下,高声对杨昱喊话:“杨将军若能率众归降于我军,待到我家陛下抵达洛阳,正式登基之后,一定册封将军您为万户侯!”
招降杨昱,收为己用,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然而,从杨昱激励将士们那一番铿锵的言语中我们就能看出,此人绝不是趋炎附势、首鼠两端的小人,而是心存忠义、立志报国的魏国壮士,别说万户侯,即便十万户侯,想让他哪怕稍稍动心也是极难。果然,杨昱听后仰天大笑,回答城下的人道:“他元颢算哪门子皇帝,不过是魏国宗室之中的一个不肖子孙罢了。你等死到临头尚不自知,竟还敢大言不惭,以万户侯作为许诺。不出十日,待元天穆、尔朱兆的两支援军一到,我当亲自斩下元颢的首级,用木匣装之,送往京城!”
元颢的计策就这样失败了,他再不甘心,也只得回营乖乖收拾行囊,准备去掉帝号,返回梁国。这时候,在元颢身边另一个不肯服输的人陈庆之却又站了出来,他止住心灰意冷的元颢,轻描淡写地道:“我正要用计攻克荥阳,擒杀杨昱,然后护送陛下风风光光地前往洛阳登基—陛下您在此悄悄收拾家当,却是要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