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涡阳之战,陈庆之华丽地完成了由“将”到“帅”的转变,魏国人由此方知南边的梁国又出现了一位超级名将;他所组建的“白袍军”也和陈庆之一样,从此扬名天下。陈庆之、曹仲宗、韦放回朝之后,梁武帝听三人讲述过涡阳之战战况,笑着问曹、韦二将道:“二位爱卿,你们不想知道朕在密旨中写了什么吗?”见两员大将一头雾水,梁武帝对陈庆之道:“将朕的密旨给他二人过目。”
陈庆之从怀中取出密旨,恭敬递给二人,二人仔细看了,问梁武帝道:“密旨上怎么一个字都没有?”
梁武帝笑得更开心了:“这道密旨本来就是空白的—朕的意思,就是要身在前线的陈将军自己拿主意。”
曹、韦二人这才恍然大悟,心道:原来陛下早就有心让陈庆之担任涡阳之战的主帅,只是碍于其出身、资历较低,才给他挂了一个“监军”的虚职。唉,说起来,此战也幸得他力挽狂澜,在战败已成既定事实的情况下竟然设计一举扭转战局,我等虽以上级身份受他一个监军调遣,皆是心服口服。想到此处,二人建议梁武帝道:“既然陈将军练兵有方,他所组建的白袍军已是我大梁军队之中的翘楚,陛下何不明文下诏,让他扩充白袍军的人数呢?”
梁武帝略一沉吟,收起笑容,郑重点头道:“言之有理。”
梁武帝当初只拨给陈庆之两千人,是因为陈庆之的职责是“皇室保镖”,人多了也用不着;现在,他经过彭城、寿阳、涡阳三场战役的历练,“元帅之才,国之栋梁”已显露无疑,仍是让他指挥区区两千人显然是太少了。于是,梁武帝授意陈庆之:将军从即日起,可以着手扩充白袍军的规模,多多益善。—毕竟,“白袍军”已成了“精兵”的代名词,一国之君,当然是希望自己国家的精兵越多越好,关键陈庆之的才干、人品,尤其是对自己的忠诚,梁武帝是完全信得过的。经过将近一年时间的招募工作,到公元528年十月,也就是笔者在以回溯方式讲述陈庆之的成长史之前,提到的“元颢南下投奔梁国,请求梁武帝派兵助他复国”那一时期,陈庆之帐下的白袍将士数量已扩充至七千人。
七千人,当然算不得多大的数字,按照梁武帝的意思:既然朕下令你陈庆之增加白袍军的数量,不说十万八万,也至少扩充至个三五万人嘛。对此,陈庆之解释道:“兵法有云:兵贵于精,不在于多。别看微臣帐下仅拥有七千士兵,一旦上了战场,可当十万之众。”
梁武帝有些好奇:“难道他们全部是力能举鼎的大力士吗,真的有这么厉害?”
“非也,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其实也仅是普通人。只不过他们都有一个特点,就像微臣一样—不怕死。怕死的士兵,即便真的力能举鼎,也绝无可能加入微臣的行伍之中。”
相助元颢复国的任务,就这样毫无悬念的交到了陈庆之和七千白袍将士的手中。细论起来,此事选择陈庆之当真再合适不过:第一,陈庆之是“保镖”出身,护送元颢北上,相当于让他重拾老本行;第二,陈庆之和白袍军能征善战已得到公认,让他们去魏国走一遭,很可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加上这支军队人数不多,即使吃了败仗也没关系,就当是让他们去历练历练吧;第三,陈庆之是梁武帝的家将,忠心可鉴日月,是绝对不可能叛变的,哪怕元颢有朝一日统一了整个北方,封陈庆之当天下兵马大元帅,赏赐他半个魏国的金银财宝,陈庆之也肯定会挂印封金,带着他的白袍军悄然离开,回到梁国。
三个原因之中,尤其是最后一点,让梁武帝作出了最终的决定。
元颢、陈庆之一行北上之日,梁武帝亲送二人至建康城外。分别之际,梁武帝紧握着陈庆之的手,对他说道:“此行艰险异常,朕原本不舍得让将军前往。只可惜除了你之外,再无更合适的人选了,将军保重。”
“陛下保重。”陈庆之行礼之后,簇拥着元颢去了。
几个月之后,魏国都城:洛阳。
尔朱荣擒杀葛荣之后,并没有回洛阳常驻,而是去了北方的燕州(魏孝文帝时期,魏国分幽州之地,设燕州,州治在今北京昌平区。)在该地,另有数万起义军,首领名叫王庆祖,自称燕王。尔朱荣途径邺城北上,亲自前往征讨。
虽然尔朱荣不在洛阳,但洛阳城内发生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因为他临走之际,在京城安置了许多的心腹。心腹之中,最重要的两位,一位名叫元天穆,一位名叫尔朱英娥。元天穆就不用多作介绍了,此人是魏国宗室,最早提议扶持孝庄帝登基,从而方便尔朱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就是他。元天穆对权臣尔朱荣忠心耿耿,当尔朱荣不在洛阳的期间,他严密监视着孝庄帝的一举一动,定期派人往并州汇报,因此孝庄帝非常痛恨此人。至于尔朱英娥,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女子,此人有两个身份,一是尔朱荣的女儿,二是魏孝庄帝的皇后。尔朱荣将女儿嫁给皇帝,也是从曹操那里学来的,试想,还有谁对皇帝的了解能胜过皇后吗?元天穆再怎么严密监视皇帝,晚上睡觉的工夫总归不便打扰,尔朱英娥则不然,连孝庄帝做梦时说的梦话,她都仔细记录下来,向他父亲汇报。孝庄帝对尔朱英娥并无感情,他二人之所以结合在一起完全是出于政治联姻,所以孝庄帝对尔朱英娥的痛恨,更胜元天穆十倍。
正当孝庄帝在洛阳饱受煎熬,生不如死之际,洛阳以南和洛阳以东,先后有紧急情报送达。南边,元颢、陈庆之带着七千士兵经过数月的长途跋涉,这时已深入魏国境内;东边,在葛荣败亡之后,青州地区又诞生了一支新的起义军,首领名叫邢杲。邢杲和尔朱荣一样,原先是魏国的豪强,拥有一支强大的私人武装,六镇起义虽被镇压,但余波未平,邢杲在青州一带大肆招募流民和散落在该地六镇义军残部,到公元529年三月,已拥有大军十余万人。
元天穆看过战报,觉得尔朱荣远在燕州,不便烦扰,自己酌情处置就行。于是,他以孝庄帝的名义召集百官,商议元颢、邢杲两处敌军,到底该先攻打哪一处。魏国百官几乎异口同声,都主张先平定邢杲之乱,待稳住青州,再战元颢不迟。理由也很简单,元颢的兵力是七千人,邢杲的兵力是十余万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嘛。只有一位官员认为:“邢杲兵力看似庞大,实则多是鸡鸣狗盗之辈,他们没有深谋远虑,不足为患;相反,元颢是皇帝的堂兄,在魏国具有极大的影响力,此人打着光复社稷的旗号而来,极易一呼百应。而且,别看他的军队只有七千人,这支军队可是梁国的正规军,其真正统帅又是涡阳之战中大放异彩的梁国名将陈庆之,应当慎重应对。”元天穆拿不定主意,又询问孝庄帝的看法。孝庄帝一则是没有兵权,二则是他根本不懂军事,便随口道:“爱卿就以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行事便了。”元天穆得了诏令,遂亲率十万大军,东征青州;至于元颢、陈庆之二人,则交由洛阳以南的各地守将应付。
从当时的情形来看,元天穆的决定毫无问题,因为魏国经过六镇起义,整体上处于南强北弱的状态。要知道,六镇是魏国的北部边境,六镇起义爆发之后,一直是由北向南打的,与朝廷的多次交战都发生在河北地区,魏国在黄河以北的防御体系已被完全打乱。但在黄河南边,起义军很少,魏军在此不仅驻有十多万大军,而且防御体系十分健全(所以梁国每次北伐,魏国虽然都深陷内乱,却次次都能够及时派出一定数量的援军)。按照正常逻辑,在元天穆打败邢杲之前,河南地区的魏军完全可以抵挡住七千梁军的进攻。
“两三个月后,我就会凯旋归来,相助你等迎战梁军,在此之前,你等务必坚守河南各地城邑,切勿轻出,以防有失。”元天穆丢下这番话,走了。而得到这番话的将领之中,第一个即将与七千梁军碰面的人,名叫邱大千。
邱大千是梁国守将,手握大军七万人,正好是梁军的十倍。在此注明一下,此“梁国”,非萧衍统治下的梁国,而是一个郡,以睢阳为中心的“古梁国”—看过笔者《秦汉名将传奇》的读者都知道,西汉时期,七国之乱的主战场就在这里。
见元颢和陈庆之到了,同时拥有坚城睢阳和七万重兵的邱大千微微一笑,随即将元天穆的叮嘱抛之脑后。他兴师动众地将七万大军全部派出城外,当着元颢和陈庆之的面扎下营地,而且营地一扎就是一排,共计九座。—七万除以九,每座营地,刚好有将近八千名士兵镇守,仍是比梁军人数多一些。
我们无法揣度邱大千这么做的用意(有坚城不守跑到城外扎营,确实让人想不通),也许他仅仅是想炫耀一下:看清楚了,我有这么多人。元颢、陈庆之,你二人识相的话,还不赶紧逃走?
这一招虽然古怪,但要说一点作用都没有,那也不全对。比如说魏国贵公子元颢就被邱大千“背城列阵,连设九营”的威猛气势给震慑住了,不知如何是好,问陈庆之该怎么办,陈庆之拔剑而出,只说了一个字:“杀!”
笑话!当初涡阳之战,我深陷重围,内外交困,连两位主帅都作好跑路的打算了。我只凭两千人,一夜之间连破魏军四座营地,一举扭转战局。今日,我手握七千白袍精兵,你竟然还拿这招来吓我?—只能说你是井底之蛙,自寻死路!
当日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还没到傍晚时分,邱大千的九座营地已只剩下了六座,其他三座营地的守军已全部阵亡。
陈庆之的部下,无一人阵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