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之见魏军与自己近在咫尺,却不来攻打,反倒去追逐那些已逃远了的士兵,起初大为不解。他是熟读兵法之人,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是了,按照兵法的解释,两军交战,战败的一方在撤退之时必留精兵断后,魏人见我手下两千士兵阵法严谨,又一律身穿白袍,异于其他的军队,因此怀疑我军是特意留下来用作断后的精兵,才不敢与我交战。他们哪里知道,我这支军队压根就是第一次正式上战场,只因我这个主将行动不便,连累了他们,才被其他的梁军远远抛下,哪里是什么精兵了。
想通了此中细末,陈庆之心生一计,他让士兵们保持作战队形,仍旧缓缓南下,哪怕与数倍于己方的强敌狭路相逢,也绝不避让,只管闷着头前进,只要敌人敢接近他们,就与对方以命相搏。魏军主力一路追击胡龙牙、成景俊的军队到梁国边境,斩杀梁军过万级,缴获战利品不计其数,待回军之时,陈庆之的部队才慢吞吞地走到半路,离梁国边境还有上百里。元鉴等人不知白袍军的虚实,见这队士兵从始至终有条不紊,数百里路程下来,竟无一人溃逃,不禁暗暗称奇。他们询问萧综:“这支军队的主将,到底是何方神圣?”萧综据实答道:“那人名叫陈庆之,只不过是萧衍身边的一名书童,之前从未上过战场。”魏军将领皆是不信:“一名小小的书童,焉能身陷千军万马的包围之中毫无惧色?公子这是说笑了。”众将又心道:“此战打到这时,我军战果已经十分显赫,只怕徐州得而复失,梁军伤亡惨重的消息早已传到梁国京城,萧衍震怒之下,万一派兵再来回夺,我军带着这么多的战利品在其边境附近长时间逗留,却是大大不妙,不如尽快返回彭城为上。”于是魏军远远观看了一阵,即大举向北撤退,无人与陈庆之为难。
几日后,陈庆之得盱眙守将安排马车,终于安全回到京城。待他到时,梁武帝当着群臣的面,正在大发雷霆:“吴氏(萧综生母)这个贱人,生得个好儿子,把朕的徐州弄丢了不说,还让我大梁的数万精兵几乎全军覆没。传朕的旨意,赐她三丈白绫,不许任何人为她求情!”胡龙牙、成景俊二人战战兢兢跪于殿下,长拜不起,二人此次出兵,带着三万军队前去,回国之后,已损失了十之七八。他二人之败,虽是因一起意外事件—萧综降魏而引起的,但谁让他俩运气不好,恰好担任此战的主将,如此触目惊心的伤亡比例,梁武帝若是迁怒于他们,也是无话可说。梁武帝突然发现陈庆之回来了,又惊又喜,问道:“据其他士兵回报,都说你行动不便,已经战死沙场,怎么样,你的白袍军还有其他的幸存者吗?”
陈庆之行过君臣之礼,答道:“托陛下洪福,卑职的两千士兵已全部安全回国,未曾牺牲一人。”当下,他将自己如何行军布阵,如何打算与魏军拼个鱼死网破,魏军如何只顾追赶其他人,却放他一条生路等事儿详细说了。梁武帝慨然叹道:“胡、成二将与部下求生,结果俱死,你一心求死,结果与部下俱生,这并非天意,实为你十几年来孜孜不倦的读书,兵法在你心中潜移默化的缘故。好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从今日起,你不用再陪朕下棋了,战场,才是你真正的用武之地。”
陈庆之此时已四十二岁,步入中年人行列,不过梁武帝是从小看着他一点点长大,因此与他交谈之时,语气上总是习惯把他视作小辈。一年之后,公元526年,梁国在尝试收复徐州功亏一篑的情况下,再次主动派兵伐魏,这一次,梁军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没有急于求成,而是拟采用步步推进的策略,将目标重新对准了南北双方数十年来反复争斗的重点区域:淮水流域。—钟离之战结束后,梁国携大胜之势,基本上收复了整个淮水以南的所有领土;唯有寿阳一地,为魏国多年经营,城中不仅驻军极多,钱粮充足,且临近淝水,地势险要,梁军一直未能收复。梁武帝既在不经意间发现了陈庆之的名将潜质,遂任命他为持节,总知军事(相当于监军),配合夏侯亶、元树二将,兵分两路攻打寿阳。适时,在北魏国内,葛荣已成为六镇义军新的领袖,建立了齐政权,正是胡太后等人最应接不暇的时候,梁军也沾了葛荣的光,此次北伐打响之后,顺风顺水,仅历时数月便将寿阳收复,俘虏魏军士兵达七万余人。梁武帝一偿心愿,又欣喜自己有识人之明,在陈庆之回朝之后,宣布册封他为关内侯。从此,当初那个只会下棋的小书童得以跻身于朝臣之列,再也没哪个官员敢轻视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