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武帝看过群臣弹劾陈庆之的奏疏,却是另一番心思:靠下棋当官,听起来确实难登大雅之堂,不过,朕之所以提拔他,倒不是仅仅因为下棋这件事,而是陈庆之十五六岁还是个懵懂小青年的时候就开始陪在朕的身边(注:陈庆之刚陪萧衍下棋的时候,萧衍还未称帝,仅是雍州刺史。笔者为叙述简单易懂,便前后统一称萧衍为皇帝,朋友们理解就好),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主仆关系相处下来,我二人渐有感情,他也算是朕的心腹了。朕的心腹,朕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岂容得旁人指指点点,说他是佞臣,不等于是在骂朕是昏君吗?
看来,得在下棋的闲余时间,再给陈庆之再找点事情做做,此举不但能堵住悠悠之口,也不至于耽误了此人。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做个书童,只会下棋不打紧,总不能等到他五六十岁的时候,还是朕身边的一名书童,仍旧只会下棋这一件事吧?
“你除了下棋,还想做些其他事吗?”一日,梁武帝与陈庆之对弈之时,突然问道。
“小人能陪皇上下棋,得赏一口饭吃,已是天大之恩,何敢有其他奢求?”陈庆之只疑梁武帝是要逐他出宫,忙诚惶诚恐答道。
“那么,我大梁上下,可有让你钦佩之人?”梁武帝何等聪慧,一看陈庆之脸色,已知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于是换了一个方式发问。
陈庆之想了半天,老实答道:“韦老将军。”
其时,陈庆之已陪梁武帝下棋快有十年,年纪约莫二十四五岁。也就在这一时期,正值钟离之战爆发,韦睿神机妙算,相助主帅曹景宗全歼北魏三十万精兵,梁国朝野上下,何人不佩服,陈庆之的回答,并无特殊之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梁武帝笑道:“你若是喜欢兵法,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朕生平好读书,藏书阁收集的各类书目众多,乃天下之最,其中多有历代兵家高人的著作。这样,你不陪朕下棋的时候,就多读兵法吧,朕的藏书阁,你可自由出入。”
陈庆之闻言,知道皇帝不是赶自己走,而是有心栽培自己,顿首数遍,大喜谢恩。此后,陈庆之下棋之余,专攻兵法,和下棋一样,陈庆之读书之时心无旁骛,不分日夜,不知饥寒,几乎废寝忘食,其对军事的理解水平也突飞猛进。有不理解的地方,便求教于梁武帝、韦睿等人,梁武帝等人因见他好学,也都不吝教导。又过数年,不知不觉梁武帝问鼎南方,建立梁国已有十余年,随着他年近五旬,膝下诸多子嗣也逐渐长大成人,梁武帝为加强朝廷对各地的控制,不时的将子嗣之中有才能的人委任为地方刺史,将他们派往各州上任。而这些“小王爷”上任途中,须得有人带兵护送,以防盗贼劫持。陈庆之因是梁武帝的心腹,又读过兵法,便成了护送“小王爷”们的极佳人选。
话说回来,梁武帝执政前期,唯才是举,广纳民意,其治下的南方一向是太平盛世,更兼皇室子弟出宫,即便在京师附近狩猎,也是仪仗威严,侍卫再少得有个数百人,何况是长途跋涉前往较远的地区担任藩王呢,纵是有些小毛贼,谁敢对此下手。因此,陈庆之的这份差事,着实是个美差,陪着“小王爷”们外出旅游一趟,风风光光的去,平平安安的回,顺手带点土特产回来,美其名曰“护驾有功”,功劳却是不小。到公元525年,陈庆之在梁武帝的特别关照下,已升任梁国的武威将军,有两千人听他差遣。这两千人,说白了和陈庆之一样,是专职的“皇室保镖”,不用打恶仗,却和那些抵御北魏入侵的边防官兵一样享有同等待遇,因此士兵都争相加入这支军队。陈庆之读了十几年兵法,也确实读出了些名堂,他自己平日喜欢身穿白色的衣服,便让手下的士兵也统一身穿白袍,称之:白袍军。大臣们这时知道陈庆之后台硬,已无人敢公然诋毁他,不过对于陈庆之组建白袍军的做法还是颇有微词。要知道,在华夏远古时期,商朝崇尚白色,之后周王朝建立,周天子为了减少臣民们思念故国的想法,鼓励臣民穿红色服饰,严禁穿白色服饰—只有葬礼等特殊的日子里可以例外。于是,久而久之,白色就成了不吉利的代名词。这陈庆之组建“红袍军”也好,“黄袍军”也好,实在不行组建一支自带环保色标识的“绿袍军”也行,偏偏整了支“白袍军”出来,远远看去,搞得像一大队人马前去参加葬礼一样,你的工作可是专职护送皇室人员,多不吉利啊。梁武帝也看不懂,问陈庆之为何要让士兵们统一身穿白色,陈庆之答道:“因为卑职的职责,是护送陛下诸子,容不得一点闪失。万一遭遇盗贼,若是厮杀起来,保不齐会损伤陛下诸子的千金之躯,不如教对方一见我军阵容,主动避而远之,只要厮杀不起来,自然也就万无一失了。天下人都道白色不吉利,因此卑职护送各位公子们多年,即使偶遇盗贼,也是见则避让,从未有人与我军为难。”梁武帝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听说过抢迎亲队伍的,抢新官上任的,甚至连皇帝的御驾也不是没人抢过,就是没听说过有人抢葬礼的,毕竟死者为大嘛。反正你这支军队常年在外巡走,又不驻扎在宫廷之中,白袍军就白袍军吧,抛去吉不吉利之说,朕其实也觉得白色挺好看的,由得你了。
这一年春季,陈庆之又得了个差事:护送梁武帝的次子,时值二十四岁的萧综前往彭城上任,担任徐州刺史。以往遇到这样的差事,白袍军个个欢喜,而这一次,白袍军个个叫苦,因为这一次,陈庆之得到不是个美差,而是天大的苦差。前文提到,梁朝时期,南北两国的国界已南移至淮河一线,因此彭城位于淮水以北,临近黄河,本是属于魏国的领土。那为什么梁武帝会把他的儿子派到魏国境内担任刺史呢,这事就得参考笔者刚刚详述过魏国内乱了,公元525年,正值六镇起义开展得如火如荼,魏国从强盛迅速走向衰落,魏国朝廷对边境各州的控制力也不复往昔。时任魏国徐州刺史,负责镇守彭城的官员名叫元法僧,已经七十多岁了,这位老头眼看朝廷深陷内乱之中不可自拔,根本无暇理会他,竟心生割据一方的野心。加上他姓元,是道武帝拓跋珪的玄孙(四世孙),勉强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他遂打着魏国宗室的幌子,在彭城自称天子,建国号为“宋”,宣布脱离魏国的统治。
魏国朝廷虽因北方的六镇起义焦头烂额,但眼看南边竟然冒出来一个僭号称帝的老家伙—说起来还是自家人,朝廷一向可待他不薄啊,对此岂能容忍?于是朝廷得到消息,就算北方六镇再乱,也只得稍微放一放,第一时间任命安乐王元鉴为讨逆将军,率精兵数万,前往收复徐州,随便铲除元法僧这位乱臣贼子。元法僧根本没想朝廷这么快就派出大军前来攻打自己,完全没有准备,只得匆匆撤去帝号,并派遣儿子元景宗南下向梁国请求援军,许诺只要救得自己性命,便将徐州辖有的七郡二十四县全部献给梁国。这才有了“梁武帝拜萧综为徐州刺史,接管彭城”这道奇怪的任命,陈庆之则按照惯例,率领两千白袍军,再一次担任沿途护送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