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艰难的形势下,有朋友可能会问了:梁武帝为了保住钟离,不是早就备下了二十万援军么,为什么还没赶到战场?—对此,昌义之也很无奈,自从他得知负责援救他的新任大都督是曹景宗之后,对这支援军就不抱太大期望了。别忘了,曹景宗在见死不救一事上可是有前科的,几年前的义阳保卫战,曹景宗曾奉梁武帝之命,援救义阳太守蔡道恭,当时的对手也是元英和杨大眼。曹景宗到了前线,因畏惧元英和杨大眼的兵势,长期按兵不动,最终坐视蔡道恭病逝于军中,义阳城沦陷于魏军之手。
钟离保卫战,同样的情形似乎再次上演。其实,就在元英派人造车、造桥之际,曹景宗带着二十万大军就已来到了战场附近,与当初援救义阳时的表现一样,他又来了一次长期按兵不动。不过,曹景宗这次按兵不动倒不是他畏惧强敌,而是奉了梁武帝的命令。—义阳保卫战的失败,让曹景宗颜面扫地,这几年来,他没少为这事责怪自己。此次以主帅身份援军钟离,曹景宗好不容易才等来了洗刷耻辱的机会,于是他在出征之前,当着梁武帝的面拍了胸脯:“若不能救下钟离,打败元英、杨大眼,此生绝不再担任梁国大将。”梁武帝告诫他道:“将军勇气可嘉,朕明白你的心意。但此战敌强我弱,必须等待韦睿抵达之后,你二人联手,才可与魏军决战。”曹景宗不敢违抗上意,只将营地设在钟离城以东的道人洲,一边与部下摩拳擦掌,一边日夜苦盼韦睿的到来。
也许是老天垂怜昌义之的爱国之心,便在魏军总攻打响不久,钟离一带突然阴雨连绵,迟迟不肯放晴。受潮湿天气的影响,魏军的云梯一下子变得湿滑无比,不便于士兵向上攀爬,冲车在泥泞的地面上也变得十分笨重,无法再对城墙造成强力的冲击。趁着魏军攻势衰弱,昌义之在守城之余,又带着士兵四处修补城墙,将魏军此前在城墙上凿出的许多个窟窿一个个给填补了起来。待到二月下旬,天气重新放晴,魏军的进攻再度起势,此时,韦睿终于从合肥匆匆赶到。
由于合肥之战的惊艳表现,他老人家用兵的能力已然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魏梁双方,皆以“韦虎”称之,可惜他这头老虎是头“老老虎”,因为年老又不能骑马的缘故,其所率领的军队行动速度总是特别的迟缓,曹景宗去年十一月就到了,韦睿的军队却整整晚了两个多月才抵达战场。当然了,韦睿的士兵巴不得行得越慢越好呢,元英、杨大眼这对名将组合,对梁国士兵来说,如同梦魇,在之前所有的魏梁交锋史中,只要是元英、杨大眼联手出战,几乎从无败绩。于是很多士兵劝说韦睿:“反正将军行军速度慢是众所周知的,陛下那儿也不会怪罪,干脆我军舍近道,走远道,这样抵达战场就会更慢一些,把元英和杨大眼交给昌义之和曹景宗去对付岂不是更好?”
韦睿听过这个馊主意,怒道:“你们这些人,当真是自私!如今,钟离城的士兵已在挖穴而居,负户而汲(背着门板外出打水),情况如此艰难,老夫若是会飞,恨不得立即飞到他们的身边,何况是故意拖延行军速度呢!”见将士们对元英、杨大眼实在是畏惧,韦睿又笑着说道:“各位大可放心,元英、杨大眼虽然号称当世名将,但在老夫眼中,根本不值得一提,对付他二人的计策已在我腹中了。”
韦睿抵达战场之后,首先前往道人洲与曹景宗会合。梁武帝预先已照会过曹景宗:“韦睿此人,与将军是同州人士,为人又谦和,希望将军与他好好相处。”曹景宗佩服韦睿于合肥之战中的神机妙算,果然对韦睿十分的敬重,丝毫没有主帅的架子。他问韦睿道:“韦将军之才,远胜于我,不知有何奇策,可破元英、杨大眼三十万之众?”
韦睿从部下之中,叫一人上前,对曹景宗道:“大都督,此人名叫冯道根,当初我修筑水堰攻打合肥,所有的水堰便是由他指挥建造。如今我军初来乍到,尚不知魏军营地如何布置,不如由在下带着冯道根前往魏军营地巡视一番,再回来与您仔细商讨破敌策略,如何?”
“如此甚好,只是魏军甚众,钟离一带漫山遍野都是,老将军又不能骑马,若是亲自前往巡营,可要万分小心哪。”
“这个无妨,大都督只管放心便了。”
曹景宗设营之地道人洲,与魏军建桥之地邵阳洲一样,也是淮河中央的一座小岛,道人洲在东,邵阳洲在西,两地相隔数十里水路。曹景宗北上之前,梁武帝除了授他大军二十万,另为他配备了数百艘大小战船,因此梁军不用建桥,即能够屯兵于岛上。当下,韦睿到了道人洲,见过主帅曹景宗,不顾休憩,即与冯道根等人乘坐小船数艘,前往魏军营地一带巡视。到了邵阳洲,韦睿与冯道根眺望两岸,见南岸这边,元英指挥士兵攻城正急,又将钟离城墙凿出了一排窟窿,北岸那边,杨大眼的营地倒动静不大,只是不时有士兵用木车拉载着粮食,通过浮桥送往南岸。
韦睿观察许久,对一旁的冯道根说道:“魏军南下北上,都需要经过邵阳洲这座小岛,如果我军能够趁着魏军不备,突然在岛上建立一座营地,便能够截断元英和杨大眼二军的联系。我交给你一万士兵,不知一夜之内能够在岛上把营垒修建起来吗?”
冯道根是梁国首屈一指的工程专家,有一手无人可及的绝活:他之前奉命修筑水堰,在计算水堰总长度的时候,他无须用尺子慢慢测量,只要骑着马沿着水堰跑上一圈,就能凭借马匹的步数精确地计算出水堰的总长度。冯道根想了想,答道:“没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修筑营垒的过程中,凡事只能从简,以往我军修筑营垒,营垒的框架都是用结实的木栅栏建造,另在栅栏以外,还会设置鹿角、挖掘壕沟;而此次因为时间仓促,末将只能让士兵们用树枝来代替木栅栏,浅浅地插入地面,鹿角、壕沟也只能草草设置。这样的营垒建成之后,防御性略显不足,魏军若是倾力来攻,很容易就能突入营内。”
“这一点你无须担心,树枝就树枝吧,但在今夜,你一定得将营垒建成。”
二人商议过了,即将小船掉头,向下游的道人洲大营驶去。两岸的魏军发觉有梁军出没,纷纷大声叱喝,一时涌往岸边者无数,但苦于三十万大军之中并无水军,魏军只得远远放箭,无法乘船追赶。当夜,冯道根带着一万士兵乘坐战船又悄悄来到岛上,船上装满了带叉的树枝,趁着两岸的魏军都在酣睡之际,这队梁军将大量的树枝插入地面,迅速修成了一座简易的营垒。未及天明,韦睿带着另外一万士兵也乘着战船过来,船上装载着百余辆战车,韦睿见营垒已成,让士兵们将这些战车推入营地之内。待这一切忙完之后,天也亮了,南岸的元英、北岸的杨大眼这时才赫然发现邵阳洲的中央突然出现了一座营垒,都带着士兵前来查看。
二位名将看过之后,皆是大吃一惊,元英用剑击打地面叹道:“我军修筑两座浮桥花费了近一个月,而梁军修筑一座营垒只用了不到一个夜晚,难道是他们得了天神保佑吗?”对岸的杨大眼更是焦急,因为韦睿派人修建的这座营垒,位居两座浮桥的中央,正当着他运输粮食往南岸的必经之路上,若无法夺回邵阳洲的控制权,他今后休想再将一粒粮食送往元英大都督军中。
杨大眼遂不假思索,披挂上阵,从北岸亲率骑兵万余人杀奔韦睿大营,到了之后,才一波冲击,那些由树枝搭建而成的营垒框架便被马蹄踩得七零八落,眼看魏军铁骑就要突入营内。韦睿的士兵见杨大眼来势凶猛,立刻有人惊慌失措,失声叫道:“就是他,杨大眼,早年担任魏国清河太守之时,这人曾赤手空拳,徒手格毙过猛虎!”再联想到韦睿的外号正是“韦虎”,梁军更是骚动不安。韦睿明白士兵们为何恐慌,轻描淡写地笑道:“不用怕,老夫可比真的老虎厉害多了!”说完,他从小车上缓缓起身,手持旄节轻挥数下,高声道:“依照来时的吩咐,布阵!”
两万梁军听得命令,强忍住恐惧,将事先带来的上百辆战车奋力推动,很快结成了一座圆形的战车阵。战车阵方才布好,杨大眼麾军已冲至梁军近前,韦睿身居战车阵中央,下令道:“放箭!”他一声令下,军中的弓弩手倚着战车,将两千张弩机一齐发动—此弩机,与昔日刘裕所使用的万钧强弩相仿,乃是南方步兵对付北方骑兵的不二法宝。其力道强劲,足可轻易贯穿铁甲。杨大眼身手敏捷,灵活更胜野兽,寻常的箭矢原本伤不了他,但是一来,他与韦睿交战的地点是在一座小岛上,地形狭窄,双方好几万人挤作一处,由不得他闪转腾挪;二来,韦睿气定神闲,以静制动,梁军的弩机在发动之前全无征兆;三来,魏军身前被战车阵拦住,不但战马前进受阻,马背上将士的视线也因此受到了影响。一阵箭雨过后,梁军亲眼目睹杨大眼从马背上狠狠跌落,他的右臂、左腿各中了一箭;在他身后,万余铁骑也同时倒下了一小半,未中箭的,都匍匐在马背上不敢再动弹,一个个狼狈不堪。未等及梁军重新在弩机上装填箭矢,发动第二波攻势,杨大眼艰难地重新爬上马背,嘴里嘟哝了一句不知道是什么的指令,已带着数千骑兵跌跌撞撞转身向北岸逃去。梁军上下欢呼雀跃,皆要上前追赶,韦睿忙止住他们道:“速速将被毁坏的营垒修复起来,别忘了,南岸还有个更厉害的魏国大都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