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北魏太武帝从统万出发,满载战利品启程归国,而达奚斤因执意请战,则留了下来,带着他的南路军,以及魏帝加授于他的一万精兵,三千匹战马,踏上了征讨夏国残寇之路。之前在攻打长安时,达奚斤的副将周几患病,不幸殁于军中,为此太武帝重新为达奚斤物色了几位副将,分别是尉眷、娥清、丘堆等人,俱是久经沙场的魏国栋梁。达奚斤得这些将领辅佐,又拥兵达五六万人,自是踌躇满志,不会将已是惶惶如丧家之犬的赫连昌放在眼里。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此次追击赫连昌的行动才刚刚开始,魏军就遭遇了可怕的天灾—瘟疫,受瘟疫影响,魏军的战马大量死亡(好像这场瘟疫仅对牲畜有害,魏军的士兵伤亡情况并不严重),到了最后,除了主将达奚斤和少数将领之外,其他人都无战马可乘,众人只得步行向西。步行的速度自然很缓慢,加上没了马,许多马车也成了摆设,一群人还要背着粮食翻山越岭。就这样,几万人走啊走啊,一直走到第二年春天,达奚斤等人才终于翻过了陇山,抵达了赫连昌退守之地:上邽。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到了。没等及风尘仆仆的魏军对上邽城展开进攻,才一打探,得知赫连昌早在数日之前就又逃走了,这位夏国皇帝将仅剩的军队迁至了平凉,在上邽以北二百里。
尉眷、娥清、丘堆等人暗暗叫苦,他们齐劝达奚斤道:“大将军,这一战不能再打了,您可别忘了,昔日赫连勃勃的成名战术是什么—对,袭扰战!强大的秦国就是被赫连勃勃袭扰得精疲力尽,才迅速由盛转衰,竟至亡国。赫连昌身为其子,自幼耳濡目染,当然也精通这一战术,他们失去了统万城之后,在使用袭扰战法之时反倒没有了顾虑,像他们这样东躲西藏,来无影去无踪,我军只剩下步兵,怎能赶得上他们?既然无法追击夏军,不如尽早班师。”
达奚斤对此提议一口回绝,他当然明白几位部将的话有道理,可是,当初坚持向皇帝请求追击夏军的是他,索要士兵、战马的也是他,就这么一无所获的撤军回国,怎么向太武帝交代?于是,达奚斤力排众议,严令将士们继续向北进发,奔赴平凉,无论如何,不擒得赫连昌,誓不回国!他是主帅,众将只得听他的,又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公元428年二月,数万魏军来到了平凉城下。令他们感到欣慰的是:这次赫连昌终于没有逃走,他与赫连定等人已在平凉等候魏军多时了。
那就决战吧,达奚斤的耐心已被消磨尽了,既见敌人就在眼前,迫不及待地下达了进攻的命令;夏军方面,赫连昌、赫连定等人算算时机差不多了,也不再退缩,亦是麾军齐出。经过一场激战,长途千里奔袭至此,早已是疲惫不堪的魏军大败,达奚斤见势不妙,只得匆忙带着士兵后撤,然后在平凉城境外修建堡垒,挖掘壕沟,反过来被夏军包围。也是达奚斤急于立功啊,他竟然忘了兵法之中有一句著名的俗语:“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也就是说强弓射出的箭矢无论多么强力,待它飞行了一段距离即将坠落地面的时候,连最薄的一层布都穿不透。同样,士兵也是如此,这支魏国精锐的士气,早已在这半年的漫漫征途中被赫连昌等人消磨尽了。
魏军一旦由攻转守,新的问题随之应运而生:粮食快没了。那些士兵们背上的干粮袋,一个个早已干瘪,按照达奚斤之前的计划,是抵达平凉之后,轻易战胜夏军,然后取食于敌。结果才一交战就败下阵来,使得取食于敌这件事,竟如同天方夜谭一般可笑。
见数万魏军因为自己错误的决策,竟陷入可能全军覆没的险境之中,达奚斤这才感到惶恐。他这次终于不再考虑面子问题了,低声下气的主动与几位副将商议:“诸位之前的提议是正确的,看这情形,我等还是速速回国吧?”出乎他意料的是:之前喊着要回国的那几位副将一个个突然变得意志坚决,发誓要与夏军战斗到底。达奚斤想不明白了:“之前劝我班师的是诸位,如今我想撤退了,表示反对的也是诸位。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大将军,您可以走出堡垒,看看营外的敌军阵形—您以为我军这时想撤退,还能安然无恙的离去吗,夏军一旦趁我军归心似箭,击我暮归,我军数万将士与待宰的羔羊何异?现在我军身处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唯有战斗到底,才有一丝生还的希望。”
“好罢,就算各位壮志可嘉,言之有理,可你们也别忘了,我军将士即便愿意奋力一战,可是我军眼下缺少一样最重要的武器—战马!我军的战马,早已在赶赴此地的途中损失殆尽,而营外的夏军却是以逸待劳,足足有数万骑兵,用步兵去迎战骑兵,怎能取胜?…不如这样罢,尉眷,你带一队士兵即刻返回平城,向陛下请求增援,只要朝廷的援兵一到,我军就可内外夹击,反败为胜。”
尉眷身为副将,对主将达奚斤颁布的这道命令不敢公然反驳,只是哭笑不得地问他:“属下此去,等及带着援兵再返回这里,最快也要好几个月,大将军,您觉得凭我军眼下的境况,能够支撑得住几个月的时间吗?”
正是疾风知劲草,平日里战事顺利时,真看不出来达奚斤是个庸才,一旦面临险境,这几位副将才知道达奚斤空有辅政大臣、大将军等一身官衔,实则只是个徒有虚名的草包—唉,陛下啊,您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位糊涂蛋担任主帅呢!
见与达奚斤商议下去只是空费口舌,尉眷、娥清、丘堆等人默默退了出来,自行商议对策。按说,不经主帅同意,部下们自行商议作战方法的行为是不可取的,好在,当时的魏军阵中,有一位重要的人物也因为达奚斤无能,站在了他们这边,那就是此战的监军安颉。监军,虽无实权,但有权监督将帅,得他支持,各位魏军将领们商议起大事来就简单多了。尉眷等人与安颉分析道:“先前一役,赫连昌轻易取胜,据交战的情况来看,此人并无谋略胆色,却十分的亲率好斗,要想打败他,可用伏兵之计。眼下我军战马不多,约莫只有两百匹,但如果能够将这些战马全部利用起来,依然是能够组建出一支骑兵部队的。我军可如此如此…”
在场的所有魏军将领,除了未到场的主将达奚斤之外,全部对该作战计划表示同意。于是安颉以监军身份,下令众将做好战斗准备。到了第二日,含达奚斤的坐骑在内,所有仅存的战马已被安颉调集至一处,建成了唯有的两百骑兵。尉眷因是骑将出身,自告奋勇愿意担任这支骑兵的统帅,安颉道:“我身为监军,亦是军中将领之一,当无坐视诸位在外浴血奋战而自己躲在营中观战的道理。况且,我亦精通骑术。”尉眷遂不再强争,与其他将领带着步兵,枕戈旦待备战。几日后,赫连昌率夏军前来攻打魏军堡垒,魏军步兵率先出营,在尉眷等人的指挥下展开抵抗。夏军重、轻骑兵交替排列,如山推进,战况对魏军十分不利,好在众将士心中明白:还有安颉所率的那支被誉为“胜利的最后希望”的秘密部队埋伏在战场之外,无不咬牙坚持。两军大战良久,突然狂风突起,那平凉城地处黄土高原之上,平日里本来就多是尘土,经大风一吹,瞬时尘土飞扬,白天如同黑夜一样昏暗,两军将士伸手不见五指,能见度都是极低。便在这时候,有两百骑兵利剑一般从夏军的侧翼包抄过来,人人口中大声呼喝道:“只擒拿赫连昌,余者不问!”待狂风稍稍退去,尘埃渐渐落地,两军士兵重新能够清晰的看见对方时,这支秘密部队已赫然欺近到赫连昌的身侧。赫连昌身边的侍卫见安颉所部来势凶猛,不敢抵挡,纷纷抛下赫连昌后撤;赫连昌本人也是大惊失色,调转马头就逃,刚跑了没几步,那战马踢着一块石头,竟然马失前蹄,将赫连昌从马背上摔落。赫连昌和战马都负了伤,他见战马不行了,急忙再看周围,唯有亲兄弟赫连定还在身边不远处,赫连昌气运丹田,大叫一声道:“好兄弟,救我!”赫连定显然是听见了,却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丝毫没有勒住战马的意思。过了许久,等到赫连定也跑得远了,赫连昌才听到从远方隐约传来了一句回答:“好兄弟,大夏的皇位这下属于我了,再见!”
眼看魏军已蜂拥杀至近前,赫连昌欲哭无泪,只得乖乖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