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魏军分别以超过宋军十数倍的兵力同时包围虎牢、东阳二城,二城守将毛祖德、竺夔皆遣使向檀道济求援。檀道济行事一向谨慎,不敢自专,连夜南下建康,请宋少帝定夺此事。不料却得另外三位辅政大臣谢晦、徐羡之、傅亮(和拓跋嗣一样,刘裕也为儿子刘义符挑选了四位辅政大臣,分别是谢晦、檀道济、徐羡之、傅亮)相告:“陛下近日带着嫔妃,正乘坐龙舟在江上游玩,就连过夜也在船上渡过,已经有多日没回朝了。”檀道济惊讶道:“先帝驾崩西去,还未满一年,天子理当他服丧,岂能轻易出宫呢?—何况眼下军情紧急,魏国国主正举倾国之力攻打我大宋北部,天子他怎么还有心思游玩?”谢晦、徐羡之、傅亮三人面面相觑之后,轻叹一声,皆是摇头不语。檀道济道:“那就烦请三位带我去见陛下,我有要事启奏。”三人遂带檀道济去了晋少帝所乘的龙舟,少帝正忙着和嫔妃们嬉戏游玩,见檀道济前来打扰,脸上就有不悦之色,待听过檀道济所禀报的军情,晋少帝干脆地道:“此等军国大事,朕一个少年天子哪会懂得,你们四位辅政大臣自行商量便了。”然后便示意檀道济等人退下,檀道济无奈,下船之后,再与其他三位辅政大臣商议,那三人道:“这样吧,檀将军先率领您驻扎在江北的军队北上增援,稍稍缓解毛祖德、竺夔的困境。我三人等到天子回宫,再催促他尽快从南方为将军增发援军。”檀道济道:“也只好如此了。”
由于晋少帝的少不更事,等到檀道济被宋国朝廷正式任命为征讨诸军事,率所部兵马抵达彭城时,虎牢、东阳二城已与魏军激战达半月之久。其中,虎牢因地处华夏腹地,西边紧挨着洛阳,北边就是魏帝亲自坐镇的伐宋指挥部:邺城,战况尤其惨烈。三月下旬,魏帝在达奚斤已拥有的六万余兵力的基础上,又从河北调遣了近两万援军加入虎牢战场,如此,包围虎牢的总兵力已达八万之众。宋人见敌军如同蚁群一般从北方蜂拥而来,越聚越多,人人难掩恐惧之情。守将毛祖德心中也自然惊慌,但他立志报国,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与部下们分析道:“魏人勇则勇矣,论谋略,他们比我们可差得远了。本将近日在城头观察魏军阵形,见对方人数虽多,但作战之时只知道一拥而上,阵法杂乱无章,显然是达奚斤仗着人多势众,有看轻我等之意,正好可用计将他击败。”说完,毛祖德即招募了四百勇士,由参军范道基率领,着手在虎牢城内挖掘地道,地道共有六条,每条都深达七丈,从城内直通城外。几日后的一个深夜,六条地道挖掘完毕,四百勇士腰悬短刀,手持火把,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从地道中杀出,分作六路,一边放火,一边对毫无防备的魏军展开猛烈的攻击。魏军大乱,当场被斩杀数百人,那些攻城器械如云梯、冲车、投石车等物,因堆积在一处,竟被宋军的一把大火全部焚毁。待达奚斤从睡梦中惊醒,急忙外出查看战况时,宋军已按照队列,毫发无损地从地道安全潜回城中。魏明元帝听闻此事,免不得对达奚斤又是一番严厉呵斥,达奚斤羞愤交加,督促工匠重新打造攻城器械,只费几日,魏军攻城器械制造完成,攻势比之前更加猛烈。
毛祖德没想到魏军这么快就重新打造好攻城器械,对此又是忧虑,又是不解。他与部下分析道:“魏人一向只善于骑射,怎会在打造攻城器械上也有如此造诣?嗯,其中定是有高人指点,我等不得不加以详查。”不久,有宋军细作来报,称参与攻打虎牢的魏军副帅公孙表,本是一位游学四方的儒生,当初,后燕建国之时,公孙表曾效忠于慕容氏,担任文职;后来,后燕被魏国所灭,公孙表被魏主劝降,效力于拓跋氏,这才弃文从武,投身于军旅。这公孙表见多识广,博览群书,被拓跋嗣誉为“智将”,魏军制造的那些攻城器械,全是由他督造。
毛祖德听后,又生一计,他致信公孙表,请求与对方在虎牢城外单独相见。—原来,毛祖德和公孙表一样,也是出生在北方,二人年少时就已相识,且关系非同寻常。只不过随着拓跋氏的魏国,刘裕的宋国相继崛起,南北朝格局逐渐形成,二人作出了不同的选择,毛祖德南下投奔了刘裕,公孙表坚持留在了北方,二人从此各为其主,不得不在沙场上兵戎相见。公孙表收到毛祖德来信,不敢隐瞒,他如实将书信呈给主帅达奚斤过目,问他道:“毛祖德约我单独相见,不知是何用意,依主帅您看,我是该去还是不该去?”达奚斤想了一想道:“你去就是了,记得带上护卫、带上武器,若寻得机会,就将毛祖德杀了,我军便可趁机占领此城。”公孙表遂回信毛祖德,说就按照老友的提议,在虎牢以西的一处旷地相见。
几日后,毛祖德、公孙表依照约定,同时外出。二人相见之后,公孙表见毛祖德儒生打扮,独身前来,身上既未穿戴盔甲,也未携带任何武器,而自己不但动用了数十骑随身保护,身上亦是装束齐备,腰间挎刀,背后悬弓。他钦佩于对方的坦诚,忍不住孤身一人纵马上前,与毛祖德并辔而立。二人对视过了,公孙表有感而发道:“光阴荏苒,不觉三十年已过,想当年你我二人求学之时,胡须都尚未长齐…”毛祖德接话道:“是啊,可如今,你我二人的头上都已有白发了。”二人齐声大笑。于是接下来的谈话,二人只谈当年的求学经历,和此后的种种际遇,至于军旅征战,和二人眼下所处的特殊局面,则绝口不提。不到半个时辰,二人意犹未尽的结束交谈,分别返回自己的营地。跟随在公孙表身后的数十名骑兵见毛祖德走远了,悄声提醒公孙表道:“将军此来,是为了杀毛祖德,我们这么多人,刚才若下令杀他,根本就是易如反掌—您为何不下令动手?”公孙表轻叹一声道:“他以君子待我,我岂能暗算于他,何况当今形势,虎牢城深陷重围,弹指可破,过几日他主动向我军投降也不一定。又何必行此无谓之举呢?”士兵们又问:“那达奚将军若怪罪下来,又该怎么办?”公孙表自信道:“这个无妨,我回去将实情告知他,他会明白此中道理的。”
回到军营,公孙表将二人的相见过程,谈话内容如实的向达奚斤汇报。达奚斤听后,果然只是点点头,说知道了,未曾显露出不满的意思。才过一日,公孙表帐外侍卫来报:“宋人毛祖德又送来书信,请将军过目。”公孙表心中暗喜道:“定是毛祖德决定向我军投降了,这样也好,既能避免害了他的性命,我也能因此挣得大功一件!”接过书信一看,他的脸色随即由晴转阴,顿足道:“好你个毛祖德,我以真诚待你,想不到你竟然会暗算我!”
在他手中的那封书信,从内容上看,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大致是“昨日我二人相谈甚欢,又唤起了我许多美好的回忆…”等等,但要命的是:在书信的中段,有一大段话,毛祖德写完之后就对该部分文字用毛笔进行了涂改,根本看不清对方写的是什么。公孙表既然号称“智将”,当然懂得毛祖德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年,曹操在离间马超、韩遂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一计:先写一封看似平淡无奇的书信,然后对当中看似紧要的部分进行涂改,这样一来,马超在看到书信后,就以为是韩遂怕自己看到那紧要部分的内容而悄悄涂改掉的,最终,就是这一计,使得马超、韩遂化友为敌,当着曹操的面自相攻击,让曹军坐收渔翁之利。
想到这里,公孙表毛骨悚然,更让他惧怕的是,达奚斤不知从哪里听到了这件事,随后又闻风赶来。—这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果然,达奚斤看到被涂改的书信后,勃然大怒,严斥公孙表昨日明明有除掉敌军主将的机会而不动手(哼,本帅昨日就怀疑你小子了),今日又与敌军主将暗通书信,商议一些不可告人的事儿,还趁他不注意,悄悄涂改…“是可忍,孰不可忍!”
达奚斤发完一通火,走了,临走之前,撂下一句话:“本帅这就向陛下上奏,公孙表有通敌之罪,证据确凿。如何处置,交由陛下发落!”
当日黄昏,魏军士兵向达奚斤奏报:“大将军,公孙将军已自缢于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