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循、徐道覆二人眼看着自己的庞大战舰一艘艘被晋军的强弩击沉,皆是目瞪口呆,束手无策。他们并非不想拼死一搏,然而,因为晋军所用的弩机是装载在战船上,可以随着船只的移动而改变位置,相当于移动炮台,即便他们想来个鱼死网破,奋力驱动战船上前撞击对方的船只,对方凭借船只小,行动更灵活的优势,也能够一边继续发射弩箭,一边从容地躲避。
“不能打了,撤退!”二人下令道。
在混乱的战场上,能否做到“败而不溃”对一名将领而言,是个重大的考验。事实证明,徐道覆确实厉害,在这样的局面下,他依然能够指挥着自己的舰队在雷池湖面上有条不紊的陆续掉头,然后排列成长队,重新驶入了长江。战事进行到这时,叛军的水师虽然已遭到重创,但主力仍在,卢循、徐道覆索性让将士们卯足了劲,一鼓作气向下游方向冲去。
刘裕率领晋军从后一路急追,说来也巧,便在此时,江面上突然刮起一阵飓风,而且风向是来自东南。这对叛军来说可就真要命了,什么时候来东南风不行,偏偏这时候来,要知道,叛军所造的超级战船—八槽战舰不但威力强大,而且船身非常高,足足有十余丈。船身一旦高了,如果顶着逆风强行行驶,就会造成一个极其严重的后果。
—翻船。
如此一来,下游也去不成了,留给叛军的退路只剩下一条,回江州浔阳。可是,趁着大风骤起,叛军指挥陷入慌乱的当口,刘裕的水军已及时追了上来,两支船队,一南一北,并排向东行驶—其中卢循、徐道覆的船队,位于西北侧;而刘裕的船队,则位于东南侧。刘裕利用自己船只轻便、矮小,非但航速更快,而且不怕逆风行驶的特点,让将士们拉开强弩,继续不断地向敌军战船的侧翼射箭,其用意一目了然,他要配合大风和江水的流势,逼迫叛军放弃去南岸的想法,在西北岸停靠。
“那就去西北岸吧,竖起帅旗,通知全军将士,快!先集体靠岸再说!”卢循、徐道覆已彻底丧失了掌控战场形势的能力,他们的船队只得被刘裕像赶鸭子上架一样,狼狈地接近西北岸。刚抵达岸边,只听见一阵喧哗,不知道从哪里一下子冒出来上万晋军,人人手持事先浸过灯油的火把,纷纷投向叛军的船队…正是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只见那长江西北岸,浓烟四起,处处大火弥漫。两位叛军主将这时已接近崩溃:那刘裕是什么神人,雷池之战还没打响,他已算准了他们会取胜,而我军只能撤回江面;然后,他又算准了江面上会有大风来袭;然后,他又算准了我军只能在西北岸停靠;然后,他又事先埋伏了上万士兵在这里,专心等着我军上钩,好就地放火…
经过一番困兽恶斗,卢循、徐道覆浑身伤痕,终于还是带着仅存的几艘千疮百孔的破船回到了浔阳,当然,这里也已不再属于他们了,因为檀道济、刘遵事先得刘裕将令,已趁着两军在雷池激战的当口,在浔阳城头上竖起了“晋”字旗号!
卢循、徐道覆这次败得心服口服,二人已无与刘裕对抗下去的勇气,对他们来说,如果能回到广州,重新过上他们的“土财主”生活,借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俩此生也不会有任何造反的念头了。可是别忘了,穷追猛打,毕其功于一役,正是刘裕的拿手绝活,他怎会心慈手软,让那两位叛军首领获得重新做人的机会?
时年十二月,便在卢循、徐道覆于雷池大败的同期,晋军将领孙处安、沈田子二人率战船百艘、士兵三千人,突然在番禺出现。二人趁着叛军之前集体北上,几乎没有留下守备的良机,不费吹灰之力,便成功收复了广州全境。
叛军的老巢丢了,这不是巧合!《孙子兵法》有云: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还是拿下棋作比喻,如果说徐道覆身为一名高手,可以提前算准接下来双方下的五步棋,那刘裕的计算能力,足以算准接下来双方下的十步棋,甚至更多。这时再回过头来看一下刘裕造好战船的时间,是在该年的八月份,这时候他已经具备反击叛军的实力,却一直按兵不动,直到十二月份,才来到雷池,与叛军决战。为什么?原因就在孙处安、沈田子二人身上,因为当时的造船技术虽然已经很先进,但船在海上航行,还需要紧贴着沿海陆地行驶,以便躲避随时可能来袭的海啸、飓风,并方便补给淡水和粮食。受制于这个原因,刘裕判断孙处安、沈田子二人要到该年十二月才能抵达广州,所以他才选择了于同一时间与叛军决战,结果正如他所料,叛军首尾不得兼顾,非但主力伤亡殆尽,而且一举丧失了其大本营。
卢循、徐道覆之乱彻底失败了,不久,二人的首级被追兵割下,先后送呈京城。公元411年,刘裕凯旋而归,鉴于其力排众议,成功保卫京城的功劳,在之前的官衔基础上,又加受太尉、中书监等职。
刘裕所拥有的官衔已太多了,只怕拿张斗大的纸都写不下,不过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有人嫌自己的钱多,也不会嫌自己的官太大。刘裕升官发财,本是喜事,偏偏此时荆州地区传来了噩耗:荆州刺史刘道规去世了。
刘道规是刘裕之弟,也是他在长江中游布下的一颗重要棋子,但如今这颗棋子没了,刘裕伤心之余,还必须选择一颗新的棋子将此地的空白及时填上。刘裕考虑到荆州、江州二地刚经历过战火,各郡百姓背井离乡,寥落无几,需要用一位资历显赫的人前往安抚,便询问群臣,谁可担当此任。许多大臣都推荐刘毅。刘裕这人很大度,他表示,刘毅此人不久前刚刚犯过大错,我还准备惩罚他呢,不过既然民意如此,那我就遵从民意好了,遂任命刘毅为荆州、江州二地刺史,前往上任。
刘裕的心腹刘穆之对此很不能理解,他问刘裕:“孟昶死后,朝廷之中唯一可以与您抗衡,又不能顺从于您的,便只剩下刘毅了,趁着您刚建立了盖世大功,群臣无不心服,正是铲除政敌的大好机会,您为何不罢免刘毅,反而还让他总督一方,培养其势力?”
刘裕笑了一笑,说道:“此事你不必过问,他日自会知晓其中道理。”
仅过一年,刘毅在荆州、江州等地招兵买马,募集得上万精兵,又不经朝廷批准,私自任用属下官吏,荆、江二州的各郡军民对此不满,纷纷上表,称刘毅有反叛之心。刘裕这才对刘穆之解释道:“这就对了,那刘毅虽是我的政敌,但他有参加讨伐桓玄,拥护天子之功,之前我若是草率将之罢免,只怕群臣会说我依仗权势,不能容纳贤才。今日是众人说他要造反,我遵从民望,派兵前往征讨,何患不能取胜?”
刘裕遂派遣王弘、王镇恶、蒯恩等人率军前往江州,征讨刘毅。其中那王镇恶,即是前秦名相王猛的孙子,自幼好读兵书,擅长谋略,前秦灭亡之后,王镇恶跟随叔父王曜南下东晋,获得刘裕赏识,担任军中参谋。此次讨伐刘毅之战,刘裕启用王镇恶担任先锋之职,拜之为振武将军。王镇恶不负重托,自领命即日,便率领战船百艘昼夜疾行,直驱刘毅所在的江陵城,刘毅见朝廷军队前来讨伐自己,率刚刚招募的一万士兵与之交战,王镇恶身先士卒,身上连中五箭,甚至连手中所执的长矛也被敌军射断了,犹然麾军冲锋,死战不退,终于打败刘毅。刘毅无路可走,只得自缢而死。王镇恶夺占江陵之后,过了整整二十日,主力军队才前来与之会合。王镇恶将刘毅首级送至京城,刘裕大喜,加封王镇恶为子爵,享有食邑五百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