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道覆不理卢循,眉头紧锁,只顾仰头看天,过了许久,才说道:“若从新亭登陆,要想到抵达建康城下,我军还必须途经白石。此地又名作白石垒(在今南京市白下区),是有名的易守难攻之地,几日之前,晋军尚未在此地构筑防线,我军要想通过本是不难,但你看到了吗,晋军已在新亭—白石之间筑起了栅栏,且布置下弓弩手守护,我军再想通过此地,已是不可能了!”
“那…”卢循对这些兵法上的事根本一窍不通。
“那我军只有改换登陆地点了。妹夫你有所不知,这建康城,自从孙吴定都于此,后为晋国收复,先后已历二百年。其城池几经扩建,实则分作好几部—中心是宫城,归晋国皇帝居住;在宫城北面,有白石、宣武、南琅琊郡三城;西面,是石头城(在今南京市鼓楼区);西南,有冶城、西州城;在南面以及东南,另有丹阳郡城、东府城。以上这些城池,无一不是城墙坚固,不过几日之前,它们全是空城。”徐道覆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在旁边已是听得愣神的卢循,接着道:“因你贻误战机,这些城池经刘裕调度,已重新备置好守卫,我军若集中兵力强攻其外城中的一部,守卫其他外城的晋军必争相来救,那时我军便有腹背受敌之险。幸好,在这附近有一条河,名叫秦淮河,其部分流域,恰好打建康城中穿过,如果能够利用好这个地势,我军仍有一丝取胜的机会。待会战争打响之后,你我兵分二路,你率老弱之众,乘着战船,大张旗鼓,在新亭登陆,扬言要从白石南下;与之同时,我却带着精锐之师,偃旗息鼓,向南一路绕行,秘密抵达位于宫城以南的秦淮河口南岸。等我成功夺取淮口南岸阵地,你得我讯号,就收齐船队前来与我会师,助我军士兵再攻取北岸。此计若是成功,我军即可挥师直取其宫城,在刘裕援军赶到之前,将晋国皇帝生擒。”
卢循再是不懂军事,得徐道覆这一番面授机宜,已知是擒贼先擒王之计—虽然他俩其实才是真的贼。当下连声称好。分拨已定,二人随即从江心乘船靠岸,卢循率一军前往攻打白石,徐道覆率一军前往位于宫城以南的淮口。岸边的晋军见叛军杀来,慌忙前往石头城,禀报驻军于此的刘裕道:“卢循亲自带兵,正攻打白石。”刘裕得讯,率军数千前往迎战,临行之前,他派人叮嘱正驻守在秦淮河口南岸的部将沈林子、徐赤特二人道:“我前往城北迎敌,心中却着实牵挂城南守备。你二人切记,若有叛军在淮口南岸出没,你等守住阵地足矣,千万不可出战!”
刘裕去后,因卢循之兵只是羸弱之师,仅能用来牵制对方注意力,晋军轻易取胜,解了白石之围。刘裕由此愈发确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叛军主力,正在城南。他既见城北敌情不足虑,忙催促军士,又赶往城南的淮口支援。他尚未赶到,驻守淮口南岸的晋军已送来消息:“徐道覆带着数百人,在淮口一带现身,向我军搦战,徐赤特将军欺敌方人少,不顾沈林子劝阻,执意率军出营。不防叛军伏兵突然杀出,徐赤特所部全军覆没。”刘裕听说此事,心急如焚,问报讯士兵道:“徐赤特现在何处?”那士兵道:“他已弃营逃走,无人知道其下落。”
刘裕不再多言,继续向南行军,未到淮口,与一队稀稀拉拉的人马相遇,领头的正是徐赤特。刘裕大怒,手指徐赤特道:“此人误国,可斩!”左右侍卫得令,一拥而上,斩了徐赤特。刘裕手提首级,抵达淮口南岸之时,只见沈林子带着几百人,凭借南岸新筑的栅栏,犹在奋力抗敌。刘裕大喜道:“幸好此地未失!”遂麾军上前接应,徐道覆见刘裕援军到了,情知对方已看穿自己的计策,自引军向南方退去。
不久,卢循带着一军,南下与徐道覆会师。二人见夺取淮口,直取建康内城的计策已经失败,晋国北征南燕的那十万大军又即将返回,只得弃了京城,往攻江东一带的下辖郡县,以图洗劫钱粮充作军资。不想当地百姓早已提前一步,将各家各户的余粮输送到了京城,更因深恨卢循、徐道覆等人的胡作非为,百姓们但见叛军来到,自发聚作一处抵抗,卢循、徐道覆等人抢遍了江东八郡,几无所得。卢循倍感压力,与徐道覆商议道:“我军远道来战,时间已久,渐成疲惫之师。依我之见,与其强留在此,还不如克日率军西归,先并力攻取荆州、益州等地,待我军占据了天下三分之二,再与孤守建康的刘裕争强斗胜也为时不晚。”徐道覆幽幽地道:“只能如此了。”二人于是下令撤军。
七月,卢循、徐道覆带着他们的无敌舰队,驶离长江下游,前往江州(注:这里的江州,指的是江西,而不是重庆。—东晋时期始置江州,辖区为今天的江西省大部),计划至浔阳暂作休整。他俩此次攻打建康虽然受挫,但舰队的威慑力仍在,江东八郡的各地官兵虽然个个义愤填膺,但同时亦对那些武器的可怕威力心有余悸,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毫发无损的扬长而去。
刘裕怒了: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我大晋国的都城是什么地方!
—将士们,反击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