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海盐保卫战,刘裕把叛军打出了心理阴影,当孙恩再次下令,准备第三次进攻海盐时,他的那些部下说什么也不肯去了。孙恩想想自己有十几万人,对方才一两千士兵,心中那个火大。他给了叛军两个选择:本教主反正是不会回岛上了,你们要么听我的,继续攻打海盐;要么随我北上,去攻打京城。
叛军听了,连忙异口同声道:“去攻打京城,我等倒是不怕。”
那就去建康吧!
接下来,历史上罕见的一幕出现了:一群“以百敌一”都打不赢的懦夫,忽然爆发出高昂的斗志,乘着千余艘战船向晋国的都城建康进发,途中,各镇官兵节节败退,被叛军斩杀者达四千余人。半个月后,十几万叛军在丹徒(在今江苏镇江)登陆,东晋举国震骇。司马元显见贼势甚大,忙下令朝廷内外戒严,并召集各地藩镇入京勤王。
当时,挨着叛军最近的,就是刘牢之了,他的大本营在京口,恨不得随便射支箭都能射到丹徒。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接到司马元显的勤王命令后,虽然表示愿意从命,也已经在努力地追赶叛军了,却怎么追赶都追不上;反倒是远在浙江的刘裕,又带着他的几百士兵第一时间及时赶到。
和孙恩乘船而来不同,刘裕这次北上,是靠一双腿硬生生跑过来的,没办法,他又没当过海盗,哪有战船?因此到了丹徒之后,刘裕所部几百人已全部精疲力尽,几乎丧失了战斗能力。虽然如此,多亏他来的及时,要知道,孙恩的十几万信徒天不怕、地不怕,连京城都敢打,但唯独怕一个人:刘裕。在亲眼目睹了刘裕的旗号之后,之前还信誓旦旦准备直捣黄龙的十几万叛军全部都蔫了,竟然选择弃攻为守,主动退至附近的一座山上。
这座山,古称蒜山,即今天的云台山,就在镇江境内,是当地著名的风景区。孙教主和十几万叛军来到这里,当然不是贪婪蒜山景色宜人,而是准备在此地扎营,从而稳扎稳打,徐图征进。但是孙教主显然忘了,他的身份是叛军,要想直捣黄龙,偷袭京城,就必须争分夺秒。于是不久之后,刘牢之带着北府军主力不知从哪里兜了一个大圈,终于还是到了;另外,晋国的豫州刺史司马尚之,也率军一支从豫州远道赶来。两位晋国的重臣在山下会师之后,隐隐听见山上有打斗声,过不多时,只见叛军如潮水一般从山上逃窜下来,却是刘裕已成功夺取了蒜山。这太不可思议了,如果说刘裕之前两次守住海盐已是军事上的奇迹,那这次他在兵力、地利、士兵体力皆极度不利的情况下又取得胜利,简直是军事上的神话。刘牢之、司马尚之都是久经沙场的人,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刘裕是如何做到的,出于好奇,二人顾不得追击败兵,连忙上山一探究竟。到了山上之后,谜底解开了:参加此战的,不仅仅是刘裕和他的部下;另有数万京口、丹徒一带的百姓,他们或手持扁担、或手持锄头,自发前来助战,此时仍在咬牙切齿的与未来得及逃走的叛军作一处厮杀。刘牢之对此深感触动,抚须叹道:“桓温曾经说过:京口酒可饮,北府兵可用。我常年居住京口,对此也深有体会,却从未想到此地的民风竟会彪悍至斯!”
蒜山之战,孙恩又败在刘裕手下,损失了好几万人,不过这对信徒众多的孙教主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趁着刘裕、刘牢之等人还在蒜山一带休整,他很快重新组织好军队,继续乘船向建康城进发。
这次他吸取教训,途中不再停船靠岸,作无谓的打斗了。目标只有一个:必须抢在刘裕赶到之前,夺占京城!
除却此人,天下谁人堪作我敌手!
可惜天公不作美,孙恩的船队这次刚启程不久,就遇上了大风—而且是逆风;再加上孙恩之前为了方便抢劫,其所下令建造的战船体积都非常大—清一色是楼船,因此在江面上行驶得十分缓慢。从丹徒到建康,走水路本来也就是一两日的工夫,结果他们整整走了五日,才来到建康郊外。
这时,刘牢之、司马尚之两支勤王主力因为走陆路,已经提前一步赶到,刘牢之驻军在新洲,司马尚之驻军建康城外。孙恩崩溃了,连刘牢之这种打仗最不积极的老油条都到了,积极分子刘裕到没到,还用得着去想吗?
建康是不能去了,回岛上孙教主又不甘心,于是叛军只好调转船头,改向北方驶去。司马元显得知叛军动向,第一时间颁令下去:启用刘裕为建武将军、下邳太守,向北追击孙恩!
刘牢之明白,孙恩完了,他这位精到骨子里的精明人,终于决定停止隔岸观火,主动向朝廷请缨,参加追击叛军。与之同时,荆州总督桓玄派人送了奏表过来,也是请求出战,讨伐孙恩。司马元显冷冷一笑,回复二人道:之前孙恩气焰嚣张,不可一世时,你二人在哪里?如今孙恩连遭重创,已是穷途末路,我看就不必劳烦二位了。
事实证明,司马元显的骄傲,有他的资本。之后半年,孙恩每到一地抢掠,刘裕必率官兵及时追到,就跟猫抓老鼠一样。经过多次激战,孙恩的兵力越打越少,最后仅剩下了数千人。孙恩不堪屈辱,投海自尽,司马元显引发的江东八郡之乱至此基本平定。可是,让司马元显没想到的是,也正是因为他的骄傲,他自己的末日也临近了。
就在朝廷凭借刘裕的个人能力,满世界追着孙教主穷追猛打的期间,荆州的桓玄一直在不紧不慢地扩充着自己的实力。到公元402年,也就是孙恩投海自尽的这一年,驻军长江上、中游的桓玄已完全控制了荆州、江州、雍州三个大州,其所辖的土地面积已占了全国一半;这还不算,朝廷所任命的广州、交州二州刺史,也被桓玄挟持,这两州在事实上也被桓玄接管。桓玄实力急剧膨胀,他的野心也随之膨胀,恰好,司马元显之前刚拒绝了他讨伐孙恩的“好意”,桓玄便借着这个由头,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檄文,公布于众。
在檄文中,桓玄痛斥司马元显有三大罪:第一,穷兵黩武,引发孙恩之乱;第二,王恭是忠臣,却被司马元显所害;第三,司马元显父子常年身居高位,却只知享乐,不知体恤百姓,使得天下民不聊生。
应该说,这篇檄文虽然有夸大事实之嫌,但也不完全是胡编乱造。王恭是不是忠臣暂且不论,孙恩之乱爆发,从而导致江东八郡百姓流离失所,确实是司马元显引起的。司马元显见过檄文之后当然惊怒,不过他倒也不急,毕竟他军队虽然少、实力虽然弱,代表是朝廷;桓玄的实力再强,地盘再大,只是一个地方官—你除了骂骂我,又能奈我何?
他没想到的是,桓玄发布檄文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在长江上、中游和长江下游之间设置关卡。设置关卡做什么呢?—封锁长江漕运,让长江上、中游各郡各县的船只、商队无法通往朝廷。我们知道,江东八郡相对于整个晋国来说,只是弹丸之地,粮食生产能力也有限,但这个地区因为是中央政府所在地,所以人口稠密,富户极多。桓玄这一封锁不打紧,江东八郡纷纷断粮,很多富户家中金银如山,想出门买点粮食,结果发现那些贩卖米面的商贩因长期无粮食运过来,都已经饿死了,哪还有粮食卖给他们?于是,竟出现大量富户怀抱金银,饿死在家中的奇景。
这一招实在太缺德了,司马元显明白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又要爆发农民起义,而解除漕运封锁唯一的办法,就是打败桓玄。因此,公元402年正月,刚从孙恩之乱中解脱出来的司马元显在未做好战争准备的前提下,仓促对桓玄宣战,并让有司起草檄文,历数荆州刺史桓玄的罪状—这也是古代打仗时必走的程序之一吧。骂完桓玄,接下来就是调兵遣将了,“将”这方面很容易,司马元显自己就是,朝廷任命他为骠骑大将军、征讨大都督、都督天下诸军事,反正他自己任命自己,想封啥官都行;但是“兵”的方面呢,这个…司马元显又想起来了,他自己没兵啊。
经过孙恩之乱,这时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再征兵了,可是没军队,拿什么去讨伐桓玄?不知不觉,司马元显发现他已骑上了虎背,上去容易,要想下来可就难了。荆州的桓玄对这一点当然也很清楚,他敢冒天下之大不违,公然封锁漕运,就是笃定了司马元显拿他没办法。所以当他听说司马元显即将率军西进前来讨伐他的消息之后,桓玄的心中不但没有一丝惶恐,反而十分得意。
—司马元显,你小子还嫩着呢!
他才得意了没几日,东方突然送来军报:“启禀大人,司马元显亲率军队两支,已集体登船向荆州驶来。前锋都督为镇北将军刘牢之,后军大将为豫州刺史司马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