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那边，连续撤退了数日，见无燕军追来，果然与部下们弹冠相庆。因担心夜长梦多，急于回国的桓温改令全军此后不用再顾忌阵形，同时放弃全部辎重，凿井而饮，从陆路昼夜兼程南下，几日之内，便行了七百里。待晋军抵达梁地之后，一直悄悄尾随其后的慕容垂见晋军车队轨迹混乱，兵器、战甲沿途抛弃了一路，终于也下令：“全军加速前进！”并从军中挑选了精骑八千人，由他亲自带队，昼夜急追桓温，两军在襄邑遭遇。晋军不防慕容垂竟会远离燕国的腹心地带，从枋头率军千里追袭至此，全军上下战意全无，故慕容垂才一番冲杀，轻易阵斩晋军万人。

桓温叫苦不迭，哪里还顾得上他的那些士兵，只得在数百护卫的贴身保护下当先夺路而走；其手下士兵们，也是个个将不顾兵、兵不顾将，争相溃逃。晋军再向东南行了数十里，来到襄邑（在今河南睢县）东南的一片山涧之中，四千骑兵当道拦住，为首一人大声道：“我慕容德在此，桓温何在？”—原来慕容垂料知桓温走陆路撤退，必途径襄邑，因而密令慕容德率一军提前在该地设伏。桓温被这一声问候吓得面如土色，差一点没跌下马来，于是晋军绕过山涧，改道而行，慕容德与慕容垂合兵一处，从后奋力急追，片刻之间，再杀晋军二万余人。桓温回头见此惨状，泪如雨下，只顾猛鞭胯下战马，半刻也不敢停顿。

到了谯县，又有一军杀到，却是前秦兵分两路救燕，邓羌走北路，已至枋头，未能赶上交战；苟池走南路，恰巧路过谯县，撞见了晋军旗号。一来晋军已是兵败如山倒，就连主帅都已如丧家之犬；二来是前秦经王猛改革，军中上下以战功为荣，秦、晋两军接战后，晋军横尸遍野，又是一败涂地。多亏桓温战马精良，身边护卫又齐心保护，他才得以勉强保住了性命，仓皇逃回晋国。

桓温回国后，差人计点伤亡人数，得部下告知：此战，晋军共五万人北伐，能回到国中的不足五千人，而且是人人带伤—我晋国精锐，已尽数毁于此役矣。桓温因担心无法向朝廷交代，便将此战的过失归罪于袁真一人，上表天子道：“若非袁真战败，石门失守，微臣何以狼狈至此？”因此建议朝廷罢免袁真的将军之职，废黜他为庶人。袁真本已在撤军回国的途中，听说这事，怒发冲冠道：“桓温忠言逆耳，自取其辱，他之战败，与我何干！”于是他率军占据寿春，打出燕字旗号，改向慕容垂投降。

慕容垂受降袁真过后，便凯旋回国，凭借枋头之战的卓越战功，不但燕国的疆域扩张至淮水，威信又被重新建立起来；而且因为东晋的前车之鉴，苻坚、王猛一时也不敢再图谋藏龙卧虎的燕国，秦、燕二国从此使者往来不绝，双方缔结了友好盟约。在此等大好局面下，慕容垂为了抚慰三军将士，一到邺城，便拟定了立功将士名单，呈给皇帝慕容暐过目。同时，慕容垂上奏道：“此战，我军之所以能大获全胜，根本原因，在于燕军士兵皆舍生忘死，愿意为国捐躯。其中，又以将军慕容德、慕容宙、孙盖等人作战最为勇猛，陛下理当给予他们特殊的嘉奖，以称颂他们对国家的忠诚。”

奏疏送上去之后，迟迟没有回应。慕容垂心想皇帝公务繁忙，只怕是漏过了也不一定，过了几日，再次上奏。结果，依然没有回应。

有一人，在尚书台任职，熟知朝廷内情。他因钦佩慕容垂的为人，暗下告知慕容垂道：“将军，您的奏疏皇帝阅看过了，也打算准奏。但太傅慕容评与太后商议，却说嘉奖将士们的事不必急于一时，因此皇帝也无能为力。”

慕容垂听了这话，本来还是兴冲冲的他，一颗心仿佛瞬间被沉入了寒冰之中。他难遏愤怒，仰天怒吼道：“慕容评，你贪恋钱财，误国误民，没关系；因忌惮我的才能，不用我慕容垂，也没关系；可你若是置忠君爱国的那些将领们不顾，置流血沙场、为国牺牲的那些士兵们不顾，我慕容垂绝饶不了你！”

这话传到慕容评的耳中，慕容评忌恨慕容垂已久，遂与太后可足浑氏商议，说慕容垂自恃战功，有犯上作乱之心。可足浑氏果断道：“哀家早就有心除去此人，只因碍于他与先帝是亲兄弟，不忍下手。今日他竟敢对太傅不敬，太傅遣人将他除去就是。”

慕容评要的就是这句话，出了皇宫，便秘密招募刺客，想暗杀慕容垂。太宰慕容恪之子慕容楷，以及慕容垂的舅舅兰建察觉此事，连忙告知慕容垂，并劝他道：“将军忠义，我等谁人不知。与其死于慕容评这位庸人之手，不如先发制人，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等将唯你的命令是从！”

慕容垂想了许久，一声叹息道：“慕容评再不济，他毕竟是我的叔父啊，我宁愿死，也不愿骨肉相残。”

慕容楷、兰建劝他不动，只得告辞。过了几日，这两人又急匆匆地来了，对慕容垂道：“你不舍得杀慕容评，可慕容评和太后已放出话来，悬赏千金要你的人头！将军，你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慕容垂背过身去，摆摆手，示意二人离开：“你们去吧，我明白自己该怎么行事。”

“是带兵入太傅府，诛杀佞臣慕容评么？”

“不是…”慕容垂转回身来，眼含热泪，充满了哀伤：“既然燕国已容不下我，我离开就是了…为免太后、太傅起疑，从今往后，你二人不必再来。”

慕容楷、兰建失望的离开了，二人走了之后，慕容垂凭窗而坐，失声痛哭。其长子慕容令恭敬上前，问父亲道：“连日来我见父亲忧色重重，不得不冒昧问一句，是因为主上年幼、太傅嫉贤妒能、父亲功高震主的缘故吗？”

慕容垂见是爱子询问，说道：“是啊，孩子，难道你有什么好的见解吗？”

慕容令道：“我深知父亲顾念亲情，不愿加害太傅，可是您若继续留在邺城，必定死于太傅之手。为今之计，父亲若想保全宗族和自身的性命，又不失大义，不如前往我燕国的故都龙城，然后以恭顺的语言向陛下、太后谢罪。若陛下、太后能够明白您的忠义，明文下诏，嘉奖您的功劳，宽恕您的罪过，并隆重请您回国，那是万幸；若不然，您便可以龙城为都，在辽东另建一国，对内，安抚辽东百姓，对外，怀柔附近的其他胡人。只等您羽翼渐丰，太后、太傅即便有加害您之心，也是无可奈何了。”

慕容垂忧色顿去，点头道：“孩儿说的极是，立即准备动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