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临走前,苻坚嘱咐他与杨安道:“蒲阪、陕城皆位于长安以东,临近燕国,虽得细作来报—燕军不会出兵干预此战,但为免节外生枝,你二人率军抵达各自目标后,可暂时驻扎在城外三十里处。待长安以西的上邽、安定等地平定,再并力攻取。”
王猛依计而行,一到蒲阪境内,他立即下令三军深沟高壑,在城西三十里处扎营。苻柳多次派人前往挑战,王猛大军巍然不动。半年之后,西线捷报传来:“起初,杨成世、毛嵩负责攻打上邽、安定,作战不利。大王明察秋毫,下令召回此二人,改派武卫将军王鉴、宁朔将军吕光继续前往征讨,这次终于大胜,现上邽、安定等地皆已收复。”
王猛部下听后,纷纷大喜,建议王猛可趁机攻打蒲阪。王猛笑道:“四镇叛军,现已败了两路,其余两路自会前来寻死,何须我等前去征讨。”不日,苻柳听闻西线叛军已败,果然孤注一掷,留下其子苻良镇守蒲阪,亲自提兵二万五千,绕过王猛营地,径直前往攻打长安。王猛见叛军白天从营外路过,不动声色,下令全军继续坚守,不得出营作战;到了夜间,他急令部将邓羌率骑兵七千人,挥师向西追击。当邓羌带着七千人一路奔驰了百余里,终于追上叛军时,苻柳却因王猛多月来始终按兵不动,只道其胆怯,不敢与自己交战,正放心大胆的与全军将士在野外扎营安睡。
因而,邓羌只费一番冲击,苻柳与他那二万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士兵们旋即溃败。苻柳见连长安的城角都没摸到便损兵折将达半数,只得匆匆忙忙的又带着军队向蒲阪撤退,结果在这次撤军途中,叛军再次遭到王猛的伏击,几乎全军覆没,苻柳仅得以率数百骑逃回蒲阪。王猛趁势联络邓羌等人,从四面猛攻城池,费时一个多月,终于将蒲阪攻克,并擒杀苻柳及其妻儿。
至此,叛军大势已去,王猛驻军蒲阪后,派遣邓羌南下,协助杨安再攻陕城;同时,负责攻打西线的王鉴等人也已及时归来,与杨安、邓羌完成会师。到了该年年底,在前秦三路大军的围攻下,陕城陷落,秦国的内乱终于被彻底平定。说起来有些可笑的是,当初只顾看秦国笑话,不思进取的邻国前燕,这时反倒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
还是因为桓温,他又宣布北伐了。
桓温前两次北伐,从整体效果上看,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战绩差强人意。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桓温无能,因为“南方政权进攻北方政权”,对历代军事家来说都是个难度极大的命题。经过又一次深刻的反思,一生用兵谨慎,从不打无把握之仗的桓温,于第二次北伐之后又过了十年,才终于开启了第三次北伐—这次他把北伐的目标,对准了占据关东的前燕。
这其中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在这十年之中,他不但耗死了慕容恪,而且还等来了燕国的由盛转衰。但这都不是桓温此次北伐自信的来源—桓温在这十年之中,已找到了一件利器,桓温相信只要有了它,从今往后他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且能够藉此实现其心中长久以来的夙愿。
“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桓温的座右铭)
这件利器,并非是兵法谋略,也非弓弩战戈,准确的说,其实是“人”。南方政权之所以长久以来无法战胜北方政权,有两个因素不容忽视,即北方地域辽阔,且民风善武,因此北方的人口更多,士兵也更精壮。不过这一差距在“永嘉之乱”以后已不再那么明显,原因也很简单:大量的北方人口迁移至南方,使得身为南方政权的东晋拥有了大量的精壮战士。
这其中,又以“北府兵”最富盛名。
北府,即京口(在今江苏镇江),位于建康城东北,与建康城以西的采石矶并称为东晋政权的两大屏障。所以,自从永嘉之乱以来,镇守京口的将领皆非泛泛之辈,先是有祖逖,之后有郗鉴,皆是忠勇双全的好汉。
有道是,乱世出英雄。两晋时期和三国时期一样,也是个大乱世,自然英雄辈出。鉴于本文篇幅有限,不可能对所有的英雄一一详尽道来,所以只能委屈郗鉴这位东晋名将了。事实上,郗鉴此人的传奇色彩相比祖逖毫不逊色,正是在他镇守京口期间,通过吸收北方逃亡而来的流民,渐渐组建成了一支精锐的戍京部队—史称:北府兵。
北府兵初具雏形,当在后赵强盛时期。那时,石勒南征北讨,战无不胜,东晋方面,桓温尚未横空出世,长江上游的蜀地也还没收复,所以东晋能够坐稳东南半壁江山,且数十年来国泰民安,郗鉴与他的北府兵将士绝对功不可没。公元339年,郗鉴去世,之后,其子郗愔继承了北府兵的兵权,以及其父亲的爵位。
再回到桓温第三次北伐这件事上,公元369年,桓温因燕国新丧了太宰慕容恪,接任首辅之位的慕容评又表现得十分昏庸,遂决定开启第三次北伐。在开战之前,他第一时间致信于郗鉴之子郗愔,想寻求他的帮助。
和其他的晋国子民一样,郗愔一直以来也把桓温当作“民族偶像”。见偶像主动来求帮助,郗愔情绪万分激动,当即回信道:“承蒙大将军厚爱,卑职愿与您一齐辅佐王室,只等您一声令下,郗愔便亲率军队渡江北上。”
书信写完后,郗愔让其子郗超派人送给桓温。郗超为人谨细,悄悄打开父亲的书信来看,看过之后,郗超随即将父亲的书信投入了大火之中。一旁的随从见了,大惊失色,忙问郗超为何要这般行事。郗超道:“父亲不懂桓温的用意,我却是知道的—桓温常对人言:京口酒可饮,北府兵可用。在我看来,桓温早就有心兼并我父亲的军队,壮大其实力,只恨他之前无北伐的契机,便没了兼并北府兵的由头。如今他一宣布北伐,便致信我父亲寻求相助,若不主动交上兵权,只怕要惹大祸上身。”
于是,郗超模仿父亲的笔迹,另行写了一封信送给桓温,这份书信中写道:“卑职年老多病,才干又远远不及大将军,从今往后,京口一带的军队可任由大将军调用,卑职只求一个闲职,可颐养天年足矣。”
桓温见了该书信,果然大喜,他迫不及待地将郗愔改任为会稽内史,同时将其兵权收入囊中,自领徐、兖二州刺史。之后,有人将郗超篡改郗愔书信的事儿向桓温告密,桓温叹道:“我自以为计策高明,原来被郗超看得一清二楚。此人智慧深刻不测,可随我出征。”于是传令下去,让郗超入职军中,参与此次北伐行动。
公元369年四月,桓温在姑孰(在今安徽当涂)誓师三军,宣布第三次北伐之战正式打响。此役,桓温共计出兵五万余人,其中有半数是东晋最精锐的北府兵;另外,桓温又召集战船千艘,其中有许多是大型楼船。结合东晋的国力来看,这次桓温已押上了他所能调用的最大资源(之后举世瞩目的淝水之战,面对苻坚咄咄逼人的近百万大军,东晋使出全力抵抗,所动用的兵力也不过才八万人),因而全国上下,都认定他此战必能得胜归来,甚至有许多大臣赶往姑孰,提前为他进行庆贺。
在一片欢呼声中,有一人依然保持了冷静—郗超。郗超望着江面上星罗密布的千艘战船,问意气奋发、即将踏上征途的桓温道:“大将军,请恕在下问您一事,您调集如此多的战船,而且是大型楼船,是出于什么缘故?”
桓温的部队一半都是“郗家军”,故他见是郗超发问,不敢怠慢,如实回道:“我之前北伐秦国,之所以在大好局面下功败垂成,想来,只是因为运粮艰难、粮草不济。这次我吸取教训,决定利用战船之利,改从水路北上,以省下运粮的人力。”
郗超仍是不解,再问桓温:“据在下所知,若走水路前往河北,必须途经汴水(即汴渠,东汉时期曾任用王景对该河进行过治理,这事笔者在《秦汉篇》中有过介绍)。汴水近来年已逐渐干涸,只怕不利于大船行驶呢。”
桓温因出兵号令已经下达,五万大军出发在即,遂不再和郗超多言,径直登上旗舰,高举令旗挥舞数下,下令船队启程。到了六月,桓温的水军顺着长江、淮水,以及其间的众多小河道七绕八绕,终于进入汴水。结果情形和郗超的预料如此一辙,因汴水近来已经干涸,晋军船队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桓温见状,毫无为难之色。他高声传令下去:“全军将士听令,立即弃船登岸,连夜开凿三百里河道,一定要重新将水路打通!”在五万将士的集体努力下,只费了大半月时间,晋军便生生又挖出了一条新的河道,并引入附近汶水(即大汶河,位于今山东沂源县)的水源灌入其中,以供战船行驶。于是,郗超所担心的问题被解决了,在桓温的指挥下,晋军水师最终顺利地进入了黄河流域,前后漫延达数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