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一言,挽救了慕容恪的性命。事后,慕舆根因图谋不轨为人揭发,终于自取灭亡。二月,慕容恪被加封为太宰,和王猛一样,他也开始以宰相的身份治理燕国。
对比曾入主中原的几部胡人政权,鲜卑慕容氏建立的燕政权可说是汉化程度最高的—与氐人只知道饮酒不同,鲜卑人不止能征善战,而且好读经史,许多鲜卑贵族都以士大夫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这也许是慕容家族人才层出不穷的内因。而慕容恪,正是其中的典范。据史料记载:慕容恪以太宰身份掌管前燕期间,对上,能谨守臣节,既忠且能;对下,则废除苛政,爱民如子。因此,非但前燕上下对慕容恪非常尊敬,就连他的政敌王猛,在听闻慕容恪的事迹后,也发自肺腑地感叹道:“慕容恪乃恭信奇士,可谓古之遗爱也!”
(古之遗爱,即春秋名相子产,这是形容慕容恪的品德高尚。)
但前燕的问题,恰恰也就出在慕容恪身上。正如王猛之前对苻坚所说的一样,“治安定之国可以用礼,理混乱之邦必须用法。”相比王猛这样的猛人,慕容恪文韬武略样样不缺,唯独缺少了一股狠劲。所以,当王猛在前秦国中打压豪强,大刀阔斧搞法制改革时,慕容恪只是凭借他近乎完美的人格和操守,用以德服人的方式来管理前燕。像慕舆根这样已暴露了谋反之心的败类,慕容恪都舍不得杀,其他的平庸之辈就更不必说了。“前燕三辅”之一的慕容评,早年也算是一位沙场名将,为前燕的崛起立过大功;但在慕容俊去世后,慕容评仗着自己是宗室,居功自傲,逐渐暴露出他嫉贤妒能、爱财如命的本性,最要命的是,他还屡屡和慕容恪政见不合。若是遇着眼里揉不进沙子的王猛,以慕容评的德行,即便不用严刑峻法约束他,也必将其贬斥;但到了慕容恪这儿,这二位辅政大臣的关系就变成了一团和气。—慕容恪虽是首辅,见到慕容评这位叔父(慕容评是慕容皝之弟)必恭敬施礼,从来没有丝毫首辅的架子;遇到军政大事,慕容恪也必与慕容评商议,然后方才下令实施。
如果用一个词来简单概括慕容恪的治国方针,那就是:“和稀泥”。
当然了,尽管是“和稀泥”,凭借慕容恪无与伦比的威慑力,前燕仍牢牢占据着中原霸主的宝座。起初,东晋君臣听闻慕容俊去世,其生前强征得来的百万大军各自逃归故里,一致怂恿桓温再度北伐,桓温只回了一句:“别忘了,慕容恪尚在!”就唬得群臣鸦雀无声。既然算无遗策的桓温没信心与慕容恪交手,他第二次北伐的成果:洛阳,得而复失也是自然。公元365年二月,已将燕国政局重新稳定下来的慕容恪秉承其皇兄遗志,亲率燕军南征,到了该年三月,洛阳即被燕军攻克。随后,慕容恪又带兵攻打崤谷、渑池等地,所到之处,晋、秦两国无一人敢直面其兵锋,纷纷选择后撤,燕军不费吹灰之力又夺取以上各地。因畏惧慕容恪的威胁,期间苻坚甚至亲临前线,以防止燕军趁机向关中渗透。
苻坚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这场洛阳之战,已为慕容恪近三十年的军事生涯画上了句号。公元367年,慕容恪拖着沉重的病体,在邺城皇宫拜见皇帝慕容暐,期间,慕容恪跪求皇帝道:“前年数战,已耗尽微臣的毕生精力,臣自知命不久矣。请陛下答应老臣,我死之后,将军国大事委任于吴王。”
吴王,即是慕容垂,慕容恪攻打洛阳、崤谷、渑池等地时,其随同慕容恪出征,担任副帅。因战绩卓著,在这之前,慕容垂已被慕容恪任命为征南大将军,领兵一万,镇守河南。慕容暐听后,问慕容恪道:“在太宰看来,吴王的才能与你相比,孰优孰劣?”
“吴王的将相之才是微臣十倍,其又是同姓宗室,若陛下能委政于吴王,可谓是亲贤兼举。”
慕容暐深知慕容恪忠君爱国,也想答应他的请求。可是别忘了,他还没到亲政的年纪,所以用不用慕容垂,得由太后可足浑氏说了算。可足浑氏恰巧又是个“浑人”,她和贾南风属于同一类型—明明不是治国的料,偏偏想过一把治国的瘾,之前之所以委政于慕容恪,那也只是因为慕容恪的名望太高,品德又好,已到了满朝称颂,不得不用他的地步。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他快要死了,对可足浑氏而言,正是收回大权,垂帘听政的最佳时机,她又怎会同意慕容恪的请求?
于是慕容恪的提议就此被搁置下来,没了下文。及至又过数月,慕容恪病危的消息传开,慕容暐得讯,亲临其榻前探视,并询问慕容恪还有什么遗言。慕容恪使出最后的力气,长叹一声道:“陛下啊,我大燕看似强盛,由盛转衰也不过一念之间。吴王文武兼备,才能与管仲、萧何相当,若能启用他,我大燕便能维持霸主地位;若是弃之不用,等晋、秦两国的铁骑驰入河北时,那时再后悔就来不及了,请您切记,切记!…”
说完,慕容恪即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