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忽有哨兵来告司马懿道:“襄平城中有人出城,请问大都督,该如何处置?”
司马懿听说有这事,带几人到营前查看,见是几百樵夫、牧民在魏军营地四周砍柴,放牧。这时,辽东一带持续达一月的降雨已经停止,但水位尚未完全退去,因此地面湿洼,不利于作战。司马懿回营后,吩咐将士们道:“不必惊扰这些樵夫、牧民,还是坚守营地即可。再过几日,本都督自有安排。”
魏军将士在水中白白泡了一个月,正是个个技痒,好不容易见天气放晴,听闻有人出城,本想趁机俘虏这些樵夫、牧民,以充作军功。不想司马懿已有军令下达,说尚不可出战,心中都觉得失望。有一军官,问司马懿道:“十年之前,孟达据上庸叛变,大都督奉命前往讨伐。那一战,我军粮草充足,也无人要求您速战速决,结果您从出征之日起,就率军马不停蹄赶往上庸,到城下后,又顾不得憩息,连夜令人攻城。因此,只花费了十几日便攻破坚城,擒杀了孟达。此次讨伐公孙渊,由于路途遥远,粮草难以长久维持,大都督事先又立下军令状——攻战时间不超过一百日。如今因遭大雨耽搁,两个月已过,天气既然放晴,就应当和上次一样,争分夺秒,全力攻城。不知都督为何仍有闲情在此看人砍柴、放牧,而不下令出战?”
司马懿大笑,回道:“你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上一战,我军粮草充足,我为何下令急攻?——只因孟达兵少,粮草却可支用一年,我若不急战,待其防线布置妥后,再难将其迅速击败;此次一战,我军粮草困乏,我为何反倒不急于出战?——因为公孙渊兵多,粮草却较我军来得更少,因此我要么不战,一战便必须将叛军尽数擒拿。眼下大雨方停,地势坑洼,我军对襄平的包围尚不完善,若我下令士兵出击,公孙渊必会弃城逃走;待再过几日,地面彻底干燥之后,便是总攻之日了。”
正如司马懿所述的一样,公孙渊的一举一动,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由于司马懿的威名太甚,公孙渊在得知他领兵出征的即日起,就将辽东地区可征调的所有百姓迁入了襄平,以协助守城。但这么一来,燕军看似人多势众,却暴露出了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襄平作为一座孤城,其粮食储备太少,根本无法供得起十几万军民长达数月的消耗。
原先辽水暴涨之时,燕军的粮草就已吃紧,公孙渊本想效仿一年前击败毌丘俭时所用的战法,趁魏军移营的当口,展开突袭。结果等了整整一个月,大水都退尽了,四万魏军仍各就各位,阵型巍然不动,公孙渊于是心中惧怕,不敢出战。他也曾想过弃城而逃,但因出城的樵夫、牧民皆安然无恙归来,使得他又心存侥幸,心想:司马懿或是慈祥之人,要不怎会手握数万精兵,竟任由区区几百燕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砍柴、放牧而不加伤害呢?——届时若是战他不过,逃又逃不得,也能向其投降,以保留性命、官位。
他就这么琢磨来琢磨去,在城中傻傻等着最终命运的降临。直到一日,一个重大的噩耗传到他耳中。
“燕王,大事不妙,司马懿已下令出战,襄平城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魏军出战之时,距离雨停又过去十日,司马懿算算剩下的攻战时间,已不到一个月,终于使出了当年对付孟达的手段。一时间,魏军采用云梯、冲车、挠钩、地道、土山等各种攻城武器,向燕军发动了排山倒海般的攻势,在这等攻势之下,襄平城瞬间摇摇欲坠。更不幸的是,就在此时,又有燕国官员来报公孙渊,称城中粮草已然告竭。
襄平被围,加上粮草告竭,两者一结合,后果显然只会更加严重。不久,燕国军民便掀起了投降魏军的高丨潮丨,其中一位重要降将,正是之前在辽遂驻防,结果被司马懿轻易击败的燕国大将杨祚。这是投降的,那剩下的人呢?——他们也无心作战了,因为他们个个饥肠辘辘,得忙着寻找食物。
襄平城内,草根、树皮很快便被清理干净了,麻雀、鼠蚁也很快绝迹了,接下来,便是人吃人的惨剧。直到这时,公孙渊尚深信末日未到,因为他早已给自己备下了最后的退路。
——向司马懿投降。
近十年的苦心经营,在司马懿面前连一百日都撑不过,公孙渊已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和司马懿的能力差距到底有多大,无论他做什么,都被城外的那位老头看得清清楚楚。既然如此,当务之急是要保存下仅有实力,以图日后卷土重来,毕竟司马懿比他年长二十岁,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为了投降成功,公孙渊很是动了番脑筋,只见他脱光了上衣,双手被缚,可怜兮兮地站在城头,哀求魏军停止进攻。魏军见状,果然暂停攻势。然后,燕国相国王建、燕国御史大夫柳甫二人奉命出城,他俩手捧公孙渊的亲笔降书,求见魏军主帅。
“司马都督若能解除对襄平的包围,下令退兵,燕王殿下定会亲自前往洛阳,向魏天子赔罪!”见过司马懿之后,二位燕国官员跪地道。
司马懿笑了:“燕王殿下?老夫年已六十,只听过有辽东太守,从未曾听过有什么燕王。”又问那二人道:“你二人在辽东,分别是什么官爵?”
王建连忙答道:“在下官任相国”,柳甫也答道:“在下是御史大夫”。司马懿听后依然大笑:“哎呦,你二人的官职比老夫的官还大嘛!”突然,只见司马懿手一挥,吩咐左右:“公孙渊自立为王,擅设百官,这便是谋反罪证。将这二人押下去,立即砍了!”
王建、柳甫不防司马懿说变脸就变脸,胆子都吓碎了,只得连连磕头,痛哭求饶:“我二人只是使者,大都督难道没听过‘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道理么!”
“哦?那么公孙渊昔日又为何斩杀孙权使者呢?”司马懿不再看他们,背过身子,并再次吩咐侍卫:“押下去罢。”
公孙渊光着身子,在城头苦等半天,没等来魏军撤退,城下反倒多了两个人头。他定睛一看,正是王建、柳甫二人的。没等及他缓过神来,又听见那送来人头的魏军官员已在城下大声宣读檄文,檄文内容大致如下:“司马都督说了,若公孙渊真心要降,哪需去什么洛阳,现在就该滚到司马都督的膝下去,要杀要罚,任由都督发落。不想他自己不去,竟然派了两个老糊涂前去见司马都督,都督勃然大怒,已将二人斩首。公孙渊,若你还有投降之意,现在亲自去见他还来得及。”
公孙渊本就心中有鬼,再看那二位属下的首级,上面血迹未干,直吓得瑟瑟发抖,哪里还敢出城。可是不投降行不行呢?——不行!城中士兵正忙着人吃人,已无丝毫的斗志。没法子,公孙渊只得另外派了一位年轻的官员出城,再去见司马懿。
司马懿早知公孙渊所谓的投降不过是权宜之计,见又有使者前来,砍都懒得砍了,直截了当的对他道:“回去告诉公孙渊,身为军人,当知五条大要:若能战,就战;不能战,就应当坚守;不能坚守,就应当逃走。可是以上三条路他都已没得选择,只能投降或者死了。”那使者听到这里,连忙争辩道:“燕王殿下实有投降之心,那投降能否?”司马懿冷冷道:“他两次宣布投降,都未肯亲身前来,这条路他也已无法选择了。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立即去死!”
使者面如土色,只得一边浑身打颤,一边含泪退下。待他将要出帐之时,又听见司马懿在他身后道:“老夫不喜欢多费口舌,所有的话已经说完。你回去告诉公孙渊,他已是必死无疑,可自行裁决,免得老夫动手。这样的话,我或许会考虑饶恕其他余党;否则的话,全城屠尽!”
当夜,在襄平城上空有流星出现,一颗硕大的陨石从天而降,急速飞向城池东南。城中军民早已饿死大半,而襄平之所以仍未陷落,只因仅存的守军仍然深信:公孙渊有呼风唤雨的超能力,他是“真命天子”,形势再如何不利,燕王殿下定会有办法力挽狂澜。等及见到流星之后,守城将士们这才万念俱灰,哀号声不绝,因为在当时,流星又被称作“扫帚星”,乃是最最不吉的征兆。
在城楼的最高处,公孙渊孤独的站着,看着流星破空划过,他也是喃喃自语:“看来,我的死期真的到了!”
一个时辰后,公孙渊带着其子公孙修,在数百骑的保护下从襄平东南突围而出,驰往陨石坠落的方向。那里,正是他的燕国东南边界,更往东南去,则是他的属国:高句丽。
途中,公孙渊父子遭到大队魏军伏击,含数百护卫在内,所有人全部战死。
第二日,魏军大举开入襄平,司马懿下令:屠城!
城中军民,但凡十五岁以上者,皆被魏军杀死,死者共计七千余人。司马懿令人将所有死者堆积在一起,筑城大坟,高如山丘,并邀请辽东、带方、乐浪、玄菟四郡未参与襄平之战的所有官员、军民前来参观。
辽东、带方、乐浪、玄菟四郡悉数平定。
司马懿遂率军班师,因为他的攻战日期“一百日”,已经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