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数日,曹操也率大军抵达平原,袁谭隆重迎接过了,就依照前日承诺,将自己爱女许配于曹操之子曹整(庶出子)。当夜,曹操、袁谭二部将官欢聚一堂,其乐融融,曹操饮酒之际,突然对袁谭道:“世人皆以为曹某与袁将军(袁绍)乃是仇敌,其实不然,若非你父亲执意兴兵南下,曹某生平多受其恩惠,焉敢与之沙场对决。我之所以二次兴兵北上,也只为不忍你兄弟自相残杀罢了,如今袁尚既然已回了邺城,青州一带无事,曹某来日当就此别过。”
袁谭听了这话,忙道:“袁尚见曹公去了,定要再来攻打青州,末将多次败在其手下,届时何以当之?”
“无妨,袁尚之部将吕旷、吕翔二人,素有战功,之前已归降于我。曹某可令二人率所部士兵留守平原,以辅佐将军。”
袁谭正怕曹操为自己私刻印信之事发怒,见对方竟然主动将二员大将赠予自己,心中自然窃喜。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又皱眉道:“如此,我军士兵人数虽然已不输于袁谭,但兵器、战马等物尚不足够,不知曹公……”
曹操哈哈一笑,道:“我二人已是儿女亲家,何分彼此呢,来日我回到许都,便差人将良马千匹送至此地;至于兵器、盔甲等物,将军需要多少?——曹某也绝不会吝啬的。”
袁谭大喜,再无顾虑,当夜陪同曹操一行人等,饮得大醉。宴席散后,辛毗见曹操众人告辞离去,趁袁谭不备,追出帐外问曹操道:“曹公,难道不打算要河北了么?”
“当然不是!”
“那么在下就要问了:一则,您前日胜券在握,为何不截击袁尚?二则,您今日明明已事先知道袁谭私下笼络吕旷、吕翔二人,却非但不怪罪他,反而下令此二将辅佐袁谭,又许之以兵器、盔甲、战马等物……到底是何用意?”
“辛先生,难道你不知道兵法之中,有欲擒故纵之说么?”曹操说到此处,已扬长而去。
再说袁谭得了吕旷、吕翔二将,许多兵马,心中隐隐然又生出与袁尚一争高下之意;再加上曹操那边回了许都之后,果然差人北上平原,送来兵器、战马等物,袁谭仗着有了这一盟友,对袁尚更无半点惧怕之心。到了第二年正月,袁谭再次发兵争夺冀州,不想他的那位三弟上次固然损兵折将,毕竟主力未遭重创,于是才一交锋,袁谭又是战败。袁尚一路追赶其兄至青州,又一次将袁谭包围于平原城中。
这一次战败,袁谭可一点也不慌张,他再次叫过辛毗,令其南下向曹操求援。曹操得报后,笑了,他告诉辛毗道:“曹某之所以赠他袁谭将领、兵器、战马等物,为的正是今日!此次出战,冀州可一战得之。”
说完,他旋即调兵遣将,又令细作携书信一封,星夜北上,潜入邺城。
此时镇守邺城的,依然是审配;但除了审配之外,另有一人名叫苏由,也深得袁尚信任,官拜邺城副守将之职。曹操的细作到邺城后,秘密与苏由会见过了,苏由拍胸脯道:“可教曹公放心,只待其兵马一到,我便令人打开邺城城门!”
原来,这位苏由早已被曹操买通,曹操也正因为知道他与审配二人共掌邺城防务,才如此信心满满。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曹操的细作方从苏由那儿鬼头鬼脑地出来,便让审配给盯上了——审配可是个铁面无私的酷吏啊,一见此人可疑,二话不说,便叫人拉回去严刑拷打。
这么一打,曹操的计划可就暴露了。审配知事情紧急,忙亲自带领守军,前往缉捕苏由。
苏由见势不妙,孤身逃出城外投奔曹操。曹操既知诈术行不通,只得堂堂正正地率军往攻邺城。到邺城城下后,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只见那城墙之上,审配早已提前将所有军民驱赶上了前线,十余万百姓或手持弓弩,或手持檑木、石块,个个严阵以待。
这正是审配吸取了上次仓促向袁尚求援的教训后,改变的作战策略。因为说到底,曹操的军队固然精锐,但人数也不过几万人,想攻下袁氏的统治核心并不容易。曹操上次围点打援,轻易降得吕旷、吕翔二将,然后就见好就收,绕道前往平原,也正是出于这一顾虑。审配自觉对曹操的计划已了如指掌,于是他在发动全部军民竭力守城的同时,又特意令人通知袁尚道:“将军只管全力擒杀袁谭便是,邺城之地,有审配为你顶着!”
全靠审配的努力坚守,袁尚得以继续滞留在平原一带与袁谭交战。而此时,曹操无私援助袁谭兵器、战马的作用也体现了出来——鉴于袁谭的实力大增,又是依托坚城采取守势,袁尚再也无法像上次一样取得压倒性优势。很快,近半年时间过去了,袁尚、袁谭二人仍是不分胜负。
袁尚挂念邺城的安危,在攻打平原的同时,他或一月,或半月,常差人往邺城打探该地的局势进展。起初,传回的战报都让他很满意——据探子来报:曹操先是在邺城四周筑起土山,想用“居高临下”的战术攻城,结果因为城内的审配也造出了“霹雳车”,该战术失败;曹操随后又令人挖掘地道,想直透城内,偷袭审配的指挥中枢,但因审配也在城内挖掘壕沟,在壕沟中灌水,该战术也未能奏效。袁尚听后,在赞许审配的同时,对曹操的用兵能力也不禁怀疑起来。他对左右道:“都说曹操这厮用兵如神,怎的几番用计,都是在用先父进攻官渡之时所用的战法?”
而且,这些战法,都早已被证明华而不实。连曹操自己都糊弄不过,审配依葫芦画瓢采取应对措施,怎会抵挡不了?
袁尚不清楚曹操在搞什么名堂,但曹操自己却是清楚的。如此这般忙碌了数月之后,他算算袁尚、袁谭二人应该也斗累了,突然收起了他那副气定神闲的表情,紧急下达命令:“毁去所有土山,堵塞所有地道!”
晕了,这下袁尚、审配二人都晕了。他们不敢置信地阅览着手中的军情,难以理解这一切——敢情曹操在跟他俩闹着玩?一会儿堆建土山,一会儿又将土山毁去,他曹操莫不是“愚公”的后代吧?
不管怎么说,那些土山一点一点的还是被挖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很浅很浅的壕沟,将邺城团团包围。审配亲临城头观望,见有曹军士兵站在壕沟中,观其深度,没不过膝盖,微微一笑,告诉守军对此无须理会。
嗯,曹操必然知道,这么浅的壕沟是困不死我的;那么他的用意,必定是想诱使我弃城出击……审配想到这里,仰头看天,见已是日暮西沉,便放心休息去了,同时他再次叮嘱守军道:无本将军令,万万不可出击!
一夜过去,邺城城内无事;而在邺城城外,悉悉索索一夜,曹军仍在神秘的忙碌着。到得第二日天明,审配重新登上城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原来,那曹操见前几日审配未曾阻止其毁去土山,昨日也未曾派兵出城打断其挖掘“浅壕”的工作,便密令全军人人手持镐锹,连夜赶工,将邺城四周的壕沟加宽、加深,一夜之间,挖成了一条深达二丈、宽达二仗的“深壕”——这么一来,别说士兵可以一跃而过了,就算是吕布骑着赤兔马,估计也跃不过去。
这还没完,随后的一个月内,曹操又另外建成一渠,直通漳水,从而将漳水引入到这一圈壕沟之中,成为了一条“环城河”。至此,袁氏的统治核心:邺城,已成了广袤的河北大地上的一座小小的孤岛。审配和袁尚这才明白曹操的可怕,可是,由于他们之间的联系已被曹军完全切断,相互之间都只能看着干着急,竟无法取得联络。
到了时年七月,袁尚见平原城内箭矢未尽,粮草未竭,且袁谭等人仗着得了曹操的大量援助,士气仍然旺盛,心道即便继续耗在此地,也无益处,便有心撤军回救邺城。可是之前说了,邺城城内的情况他一无所知,既不知道审配是否还活着,也不知道自家守军还能撑多久,是否还能协同作战……盲目出兵,可是兵家之大忌哪!关键时刻,一人名叫李孚,率三名壮士向袁尚请缨:愿突围而入,打探邺城状况。袁尚固知此行无异于送死,碍于别无他法,便有意拨出一军,交由李孚率领。李孚推辞道:“人多无益,有我四人足矣。”说罢,辞别袁尚而去。
李孚到城郊之后,即与其他三人换上曹军服饰,手持马鞭,直奔曹营而去。曹军营前守卫见来者可疑,方要发问,李孚已一鞭上去,怒道:“我乃主公新委任之都督,见了我,为何还不行礼!”
这……守卫见此人着实凶恶,不敢还嘴,只得老实跪下,任由李孚一行到了营中。入营之后,李孚怒气更甚,但见到有懈怠士兵,上前挥鞭就打,因此无人不对其敬畏,无人不尊称其为“都督”。如此一路鞭鞭走走,走走鞭鞭,李孚四人从曹营西门进入,不觉已从曹营北门而出,直抵邺城南门。城墙之上,审配恰好在带人巡视,见李孚到了,脸上悲喜交加,口中高呼:“万岁!”于是赶紧派人带着绳索等物出城,将李孚四人连拖带拽地救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