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听了这话,转忧为喜,径传令下去:“即日起,下邳城内,上至我吕布,下至普通士卒,凡事一律从简——严禁饮酒,严禁食肉,违令者重责。”此命令虽然苛刻,但军中开支确实因此而节省了许多,曹军包围下邳一个多月,吕布军中衣食无缺。又有哨探来报:“袁术见曹军逼迫吕布太急,已然移营北上,距下邳城三十里下寨。若赶来救援,半日便可抵达。”曹操琢磨过后,下令三军,班师回许都。
荀攸、郭嘉时在军中,见曹操突然宣布撤军,皆大感惊奇,忙入大帐进谏曹操道:“吕布连战连败,扼守孤城,正是天赐良机,可将其一举擒获。主公为何反下令班师?”曹操道:“吕布勇悍无双,更兼陈宫足智多谋,既然再战无益,不如早回。”荀、郭二人道:“主公此言差矣,吕布固然有勇,可惜无谋;陈宫虽有智谋,却应变不足。况且此二人之前屡屡受挫,锐气已然丧尽,主将锐气丧尽,则帐下之兵也斗志全消。既然围困无效,当趁势猛攻,可一鼓而下。”曹操不听。
不日,曹操拔寨而起,向西撤退的消息传到了吕布、袁术二人军中。袁术既见“唇”保住了,又开始担心吕布反复无常,他日会重新成为心腹之患,便差人入下邳,催促吕布交出爱女,许之为太子妃。不防吕布对袁术之前的长期陈兵边境,见死不救早有不满,也恐女儿到了袁术手中,他日会动辄得咎。就在这二人各怀心思,为了一个女子而起争执时,曹操那边,已悄悄的在下邳以西停止了撤军的步伐,急令十万军士就地挖掘壕沟——此壕沟,西北与泗水相通,故一经挖成,便成了沟渠。更兼下邳城相对彭城而言,地势凹陷,待到沟渠挖成之日,那些从泗水导来的河水,皆灌入下邳城中。这正是曹操的一石二鸟之计:一来,他深知吕布、袁术二人貌合神离,之前达成同盟关系,只是迫于曹军的巨大压力,一旦这股压力失去,二人必然又起干戈;二来,开挖沟渠之事,毕竟耗费时日,万一被敌军事先察觉,前来干扰,此计便不得成。荀攸、郭嘉这才知曹操不听二人进谏,只因早有主张,无不钦佩。
这下好了,下邳城一下子水深三尺,城中积粮大多没入水中。又有吕布部下之一,名叫侯成,因蒙受此难,坐骑突然不见。幸得那匹马深谙水性,过了几日,竟然又跑了回来。侯成生平深爱此马,又是失而复得,喜出望外之余,遂置下宴席,邀请同僚赴宴。高顺在受邀之列,第一个抵达,见宴席上有酒有肉,质问侯成道:“主公有令在先,军中不可食肉、饮酒,将军岂可视作儿戏?”于是不等他人集齐,辞别而去。不久,魏续、宋宪等人也已赶到,见了阔别多日的美酒,便要开怀畅饮。侯成因挂念着高顺之言,唯恐他前去向吕布告密,问魏续、宋宪道:“来日主公若责怪我等饮酒,将如何是好?”二人笑道:“此事极易,将军可邀请主公一并赴宴,待其先饮一杯,我等再饮,自然无罪。”
侯成听后,也是大笑,便亲自拜见吕布,邀他赴宴。孰料,吕布正为中了曹操的水攻之计而夜不能寐,见众将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对着美酒佳肴,气不打一处来,当场下令,将侯成押下,斩首示众。魏续、宋宪等人大惊,忙跪倒在地,为侯成求情。吕布经众将劝说,方怒色稍缓,改为杖责二十。
吕布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他的心慈手软,竟将他逼上了绝路。几日后,眼见吕布大势已去,又深恨军中法令太过苛刻的侯成、魏续、宋宪等人,率同部下将士谋反,并率先突袭高顺、陈宫二人,将吕布的两大臂膀成功拿下。吕布闻知有变,急忙整军备战时,下邳城门已被打开,曹军从四面八方涌入城内。吕布只得且战且走,退守白门楼(下邳城南大门,因其建筑为白色,故得此称谓),守了半日,其眼见身旁将士伤亡殆尽,迫于无奈,遂面缚舆榇,向曹操投降。
曹操大喜,率一众将官、谋士,以及刘备、陈登等友军将领,共同接见吕布。吕布见刘备于身边经过,暗下问他道:“当日辕门射戟之恩,以及保全您家眷之情,阁下莫不是忘了吧?”刘备神色不动,回道:“自不敢忘。”吕布道:“那便好了,今日您是座上客,我是阶下囚,请务必替我美言。”刘备点点头,径直去了。
少时,曹操升帐完毕,左右将吕布押至其身前。吕布大叫道:“曹将军,我既已真心归降,何以不替我松绑——既得我吕布,从今往后,您自统步兵,将骑兵交由我统领,则天下再无敌手!”曹操素来爱惜人才,且与吕布鏖战多次,已知其勇力,便笑道:“捆绑猛虎,岂能不紧呢……来人哪,替吕将军解开束缚!”
曹操之令方下,下首有一人起身上前,拜过曹操,问道:“大人收用吕布,莫非是忘了丁原、董卓之事乎!”曹操大悟,目视那人,正是之前被吕布夺了徐州的刘备。于是点点头,脸上笑意顿时褪去,杀气毕现。吕布又气又急,大骂刘备道:“大耳儿,亏得我如此信赖你,竟然恩将仇报!”
在他身后,陈宫、高顺二人此时也被押入进来,见吕布这般表现,二人摇摇头,只得叹息。曹操笑问陈宫道:“阁下自谓足智多谋,可与我对抗,今日之事如何?”陈宫昂首答道:“吕布若肯对我言听计从,今日被擒的,未必不是曹公!”
曹操见他一介谋士,无惧无畏,竟远胜吕布,感慨之余,也不禁想起陈宫昔日力助自己入主兖州之大恩,于是又道:“今若将你释放,可愿再入我帐下?”陈宫道:“在下非反复之人也,之前既已背叛曹公,安能再为您效力——但求一死!”
“你死了之后,老母怎办?”曹操又问。
“在下听闻:以孝道治天下者,不伤害敌人之双亲。故在下老母之生死,悬于曹公之手,而不在于陈宫。”
“那你的妻子、儿女,又怎办?”
“在下听闻:以仁政治天下者,不灭绝敌人之后代。故在下妻子、儿女之生死,亦悬于曹公之手,不在于陈宫。”
说完,陈宫反剪双手,已挣扎而去,到了殿外,只听他大声道:“请曹公下令,立即执刑!”
曹操允准过后,忍不住泪下。当日,因陈宫、高顺二人皆不肯降,与吕布一道,俱被绞杀。曹操降得侯成、魏续、宋宪等人,以及吕布另一员猛将张辽,高奏凯歌,班师回朝。
此时为建安三年(公元198年)年末,吕布灭亡之后,徐州刺史改由曹操部下车胄接任。汉献帝因曹操常年东征西讨,劳苦功高,特召见其一众文武,论定功绩。期间,曹操表奏刘备、陈登等人相助平定吕布之功,汉献帝核实无误,遂加拜刘备为左将军,入职朝中;又加拜陈登为伏波将军,兼任广陵太守。曹操既蒙陈宫临终谏言,有心改以“孝道”、“仁政”治理天下,与同样爱民如子的刘备关系一下子变得非常好。众所周知的“曹操煮酒论英雄”,就发生在这一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