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回：袁绍会盟讨董卓，孙坚孤军战洛阳。
眼看过了十几日，除袁术、王匡、韩馥等负责策应的几人外，其余各路刺史、郡守，多者率军两三万，少者率军一两万，皆向酸枣方向靠拢。在陈留一地，曹操闻知袁绍起兵，也召集以曹氏、夏侯氏二族为首的家乡子弟，统兵马五千人北上。那酸枣县，就在陈留以北，二地被黄河从中间隔开，仅一百多里路程。故曹操众人一经渡河，日内就到。袁绍不期曹操来得如此迅速，见他兵马最少，甲胄、兵器又是临时打造，多有竹矛、木棒夹杂于其中，仅念在昔日同僚的份上，留于帐下担任一代理将军。但凡各路将领聚会饮宴，曹操皆坐于最下首，一时无人看重。
如此又滞留了几日，诸路兵马渐渐会齐。袁绍便差人潜往洛阳打探军情，预备进兵。探子去后，回报说：“董卓闻知袁盟主举兵，已将洛阳城中袁氏上下满门抄斩矣。太傅袁隗也一并遇害！另有周毖、伍琼二人，因当日劝阻董卓发兵渤海，也为禁军缉捕诛杀。”
袁绍闻知这一消息，哪还能忍耐，当场召集各路将领，欲发兵渡河。诸路将领亦是义愤填膺，皆拱手回道：“任凭盟主差遣！”就在此时，帐外脚步声匆匆，一哨兵进得帐来，告袁绍等人道：“启禀诸位将军，城外有几匹军马从西边而来，马上之人全身血迹，看其形貌，不像是董卓之兵。”袁绍见此事古怪，遂与诸将出军帐察看。
且说那乘马而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讨董联军”十一路将领之一：河内太守王匡。他一见袁绍等人，忙下马扑倒在地，放声悲泣道：“末将自奉命镇守河内之日起，就陈兵于平阴县一带，死守黄河岸边；不期那董贼用精锐骑兵数万人，从我下游迂回过来，猛击我军于黄河北岸……现我军已全军覆没，仅得这几人随我杀出重围，逃亡至此。望盟主早日进兵，为末将血此大恨！”
袁绍素知王匡勇猛过人，非是普通将才——当日诛杀宦官一役，就属其杀人最多；后担任河内太守期间，也是威名远扬，四处贼盗不敢犯境。如今见他竟败得如此迅速，脸上神色又是恐惧，又是惊讶。他再问王匡道：“当日我在洛阳之时，虽见董卓陆续从西北调兵入京，但其将士多是临时征召，算不上是什么精锐。方才你说董卓用精骑数万人击你身后，却不知这队骑兵，他是从何得来？”
“盟主还不知道吗？西凉马腾、韩遂二人蒙董贼征召，已举凉州归降了！如今这二人就在长安，享高官厚禄；为答谢董贼招安之意，各奉骑兵万人归董卓指挥。”
原来如此。袁绍沉思片刻，再问身后诸位将军道：“王太守战败之仇，不得不报。但眼下河内既被董卓占据，亦不可贸然动用全军前往……不知哪位将军愿担当先锋？”
这一次，趾高气昂，义愤填膺全没有了。各位刺史、郡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低下头来，不敢应答。只有一人大声疾呼道：“我等为何而来，乃是为除暴安良，匡扶社稷也。今十余万义军既已集结，洛阳就在眼前，还有什么好迟疑的？可随我之后，皆杀入关去，一战平定天下！”众将目视此人，正是兵马最少的“代理将军”曹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纷纷开口劝阻。曹操不为所动，待其所部兵马五千人集结齐后，他当先跨上战马，便要率军出城。
时有陈留太守张邈，见曹操心意已决，便道：“既是曹将军愿作先锋，本部兵马两万多人，愿借将军一万，以建功业。”又有卫弘之子卫兹，也赞曹操道：“观曹将军之气魄，不枉家父倾尽家财助你募兵，在下愿随曹将军同去。”于是曹操合兵一万五千人，以卫兹为副将，辞别其余各路人马，当先离酸枣而去。出了盟军驻地后，摆在曹操众人面前，有两条途径。其一，先向西行，进入河内，然后渡过黄河，入驻孟津，距离洛阳便只剩五十里；其二，先向南行，进入陈留，然后折道向西，占领“荥阳—成皋”一带，距洛阳还有二百里。曹操遂与卫兹计议道：“王匡新遭大败，董卓必在河内严密设防；我等不如舍近求远，秘密南下，去夺成皋关，也好接应其他盟军来关上驻扎。”卫兹只凭一腔血气而来，全不懂兵事，当即依照曹操之言，各催军士前行。
行了几日，曹操等人已入荥阳地界，再往西去不远，便是成皋关。此关在西周时期，另有一别名，叫作“虎牢”，乃是天下一等一的战略要地。当日汉高祖就曾凭借成皋之险，与项羽争霸天下。
且说曹操众人到关前时，关上早有军队驻扎，城外骑哨见远方旗帜耸动，慌忙禀报主将徐荣。徐荣笑道：“此是关东叛军见河内失守，不敢前往，因此改道走河南，欲偷袭荥阳、成皋也。”他一声令下，教士兵将城门大开，亲率三万西凉精骑出关迎敌。
原来，那董卓固然行事残暴，不得人心，却是腹中颇知韬略，有将帅之才。他早已算准袁绍等人欲进攻洛阳，非是从河内南下，便是从成皋西进。因此急调手中仅有的三万骑兵，先北上河内，击败王匡；然后就令这支军队不得打停，在辽东名将徐荣的率领下，驰援成皋。曹操那边对徐荣已到成皋之事一无所知，只顾埋头行军，刚过了荥阳城，已见前方三万骑兵布好了阵势。曹操心知不妙，策马翻身就跑，同时传令卫兹等人立即撤退！卫兹毕竟是娇生惯养之人，对此哪反应得过来，三万多名西凉骑兵只一番冲击，就将其和数百义军斩杀于阵中！
曹军于是大败，慌不择路而逃。身后徐荣趁胜追击，率手持弓弩的汉骑兵，手持长矛的羌骑兵，如猛虎吞食羔羊，在荥阳郊外四面扫荡。有部下报徐荣道：“方才见那叛军牙旗经过，上面绣有一个‘曹’字，这时往荥阳西南去了。”徐荣便自领骑兵数百人，往荥阳西南赶来。
到西南郊外时，前方有一大河，名叫汴水，曹操与子弟兵数千人正困守岸边，试图寻找船只渡河。徐荣长剑一指，传令身后军士道：“放箭！”一时间弓弩齐发。曹操等人既过不得河去，只得往下游而逃。匆忙逃窜间，一枝冷箭袭来，竟射中曹操后背，幸亏未及要害；曹操顾不得箭伤，只顾猛力挥舞马鞭，要甩脱追兵。不想徐荣帐下军士训练有素，许多是神射手，又一箭过来，竟将曹操座下马也射倒在地。曹操这一跤跌倒，挣扎了半天，已是爬不起来了。
眼看形势危急，曹军之中，有一员小将纵马上前，连忙将曹操搀起。曹操目视此人，乃是其曹氏族弟，名叫曹洪。曹洪见曹操无恙，面露喜悦之色，就将自己的战马让给曹操，让他先走。曹操急问道：“那你怎么办？”曹洪正色回道：“天下可无曹洪，岂可无主公？主公只管上马先走，曹洪为你抵挡追兵！”曹操便不再多言，爬上马背先逃，曹洪手执兵器，徒步跟随。另有夏侯惇、夏侯渊兄弟（二人为族兄弟关系），乃西汉开国功勋夏侯婴之后。此二人素与曹操推心置腹，生平只敬服其主公一人。这时见追兵太急，他二人各率数百壮士，奋不顾身上前与徐荣缠斗。徐荣因此无暇追赶曹操，又见其帐下军士遭此惨败，犹能作困兽之斗，心中也不免有些惧意。两军战了数个时辰，天色渐渐昏暗，徐荣唯恐其他义军就在附近，自收得胜之兵回城，点算下来，累计斩杀曹军已将有半数。
经过汴水一战，曹操继王匡之后，也大败于董卓部下。袁绍等人闻讯，从此日夜饮宴，更无一人再提进兵洛阳之事。不日，曹操领败兵回到酸枣，与各部将领相见，除张邈、鲍信等少数几人出言安慰外，其他人只顾饮酒，多有讥讽之意。曹操环视在座诸将，突然仰天大笑。袁绍心中好奇，便搁下手中酒樽，问曹操笑为何故。曹操道：“我笑的非是旁人，正为笑在座诸位。——你等不是号称正义之师吗？你等不是号称英雄之盟吗？日夜在此饮酒，不敢进兵一步，我曹操深为你等感到耻辱！”
说完，他见诸位将领果然面显愧色，才叹口气，又道：“今我曹操虽为董卓所败，但犹有反败为胜之计，只是需在座诸位给予配合。袁绍，你身为盟主，可用王匡为向导，引一军前往河内，趁势渡河，入驻孟津；刘岱、鲍信、张邈、张超、桥瑁、袁遗，你六人可随我曹操，合兵一处，再前往成皋；另有袁盟主之弟袁术，手握汝南之兵数万，可用其往攻武关，以威慑三辅。你等若能听我曹某所言，如蚁聚般四面合进，虽是兵马十余万，足以显出百万的气象，他董卓纵是巍巍泰山，亦可撼动之！……”
曹操一番长篇大论尚未说完，一旁张邈已起身道：“请曹将军恕罪，我陈留兵马皆已在此。此前一战，将军战败，已折去了半数；若一旦再次进兵，又不能取胜，我岂非再无一兵一卒可用？”张邈身旁，各路将领也是一般心思，恰好又见张邈作为曹操好友，第一个出言反对，纷纷开口附和其说。曹操于是不再多言，只顾埋头痛饮闷酒。到了第二日，他自引本部残兵，往投别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