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就在段颎南下北上,横扫东羌之际,一日,天边突然出现日食。这在当时,一向被视作朝纲败坏,上天发出警示的征兆。百官之首,曾在第一次“党锢之祸”中遭到罢免的老臣陈藩,此时已得起复,官拜太傅,兼领尚书台,年八十余岁,深得窦太后信任。他既见此异象,深感焦虑,便暗下与大将军窦武商议,称日食之事必是因宦官乱政而起。
窦武也对宦官早有不满,既得陈藩表态,改日便入朝向太后进言:求其明文下诏,尽诛阉人!太后闻言大惊,悄声道:“非是女儿不孝,但自大汉开国以来,宦官世世代代皆有,岂能听父亲一言,便在一夜之间尽数除去。况且其中不乏有恭谦守法者,不如待有司查实其罪行,再加以责罚不迟。”窦武大怒回道:“阉人卖官鬻爵,惑乱宫廷,贬斥正义之士,又安插亲信于禁军之中,此事何人不知,又有何人敢查?若太后今日不听老朽之言,他日悔之晚矣。”言罢,从袖中取出一书,上面详细列有各宦官罪行,其众人骄奢之甚,不输当日梁冀。太后接过细看,见平素服侍自己极为殷勤的宦官首领曹节、王甫二人也在其中,默默叹口气,仍是不肯轻易下诏。
窦武出了宫来,告陈藩道:“我已再三进谏,无奈太后只是拖延,太傅可有其他计策?”陈藩道:“不如用步步为营之计,先剪除曹节、王甫二人羽翼,控制禁军,待宫廷内外大权归于将军时,再动其首领不迟。”于是二人商议定了,不日,即用亲信分别接管司隶校尉、洛阳令、河南尹等要职,并间接笼络北军将领;随后,又有条不紊的将宦官之中作恶多端者逐个诛杀。太后那边见事已至此,又碍着亲情之故,对此也只好一一默认。
到了九月,形势对窦武、陈藩二人愈发有利起来,因为他们的行动是“正义凛然”的,是“合乎民心”的,天下士人,以及就读于洛阳的太学生领袖们,对此纷纷一片赞美,让窦武也觉得飘飘然了。他认为曹节、王甫等人已是穷途末路,没必要多花时间慢慢与之消磨,于是干脆直接上书灵帝、太后,弹劾此二人以及其余党,请求将整个宦官集团一并缉拿审问。按照东汉规矩,奏章拟好后,须先交由尚书台审看,然后再由负责传递奏章的官员转给内宫侍者;皇帝(太后)审阅通过后,加盖玉玺,仍发还尚书台,即可按奏章所议内容操办。
之前说过,尚书台暂由陈藩总领,因此弹劾一众宦官的奏章很快被小心封存,且被送入了内宫。窦武、陈藩二人目送着那官员远去,在紧张、忐忑、又有点长出一口气的复杂心情中,各自出宫回府。将要出宫门时,陈藩突然警觉起来,他发现一个被疏忽,却十分要命的关键问题。
——内宫侍者,也是宦官,也在被弹劾之列。
他连忙拉住窦武,述说此事。窦武却不以为然,反宽慰陈藩道:“此事太傅大可放心,其一,今北军五营大多肯归我调用;其二,宦官并无调动兵马之权;其三,纵便其集得些许兵马,胆敢作乱,也无合适的统兵大将,区区宦官,我窦武足以胜之。”
说过这话,他与陈藩辞别,放心归府就寝;陈藩却是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到四更时分,宫中突有急报传来:“大事不好,今曹节、王甫等人已劫持天子、太后,夺取玉玺,调得虎贲、羽林二军,反叛作乱!”
陈藩战战巍巍起身,慌忙召集各曹属官,以及太学生领袖八十余人,火速赶往宫中。到尚书台门前时,王甫早先行一步到此,且挟持留守官员,已拟好诏书,判定窦武为叛贼,下令虎贲、羽林二军立即将其逮捕。陈藩阻住禁军,振臂高呼道:“大将军忠心为国,故才要除尽阉人,你等亦知宦官乱政之事,为何助纣为虐?”王甫大笑,手持玉玺上前,展示给禁军中大小将领看过,一声令下,反将陈藩擒住。陈藩面无惧色,大骂不止,当日,于狱中去世。
陈藩既被擒下,文官集团已败;窦武那边只顾高枕安眠,及至得到消息时,有宦官已手持符节到大将军府前,诵读诏书。窦武拒不奉诏,拔剑击杀使者,策马飞奔北军大营,下令北军反攻宦官,又许诺道:“若平此叛,立功者,受封侯之赏!”北军将士中数千人为图封侯,发一声喊,紧随窦武往宫中来,到清晨时分,与王甫所率的虎贲、羽林二军一千余人在宫门前南、北对峙。
窦武见对方兵力少于自己,又自信略知战法,远胜宦官,正要下令己方军士主动上前攻击,但其仔细看过对方将领阵容,却猛然间面如土色。因为在对方的阵容中,有一人,正是“凉州三明”之一,当朝屈指可数的沙场名将。他俯首在王甫身前,正恭敬地倾听这位大宦官的战前训示。
——张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