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段颎回书送至洛阳,再请战道:“若陛下允准微臣出战东羌,仍只需三年,臣敢保大汉一朝,亦无东羌之患!”
冷酷,狂妄,这就是段颎独有的风格。但这一次,汉桓帝却犹豫了。因为回书中除了许诺取胜外,还附带了出战的条件:考虑到东羌的战力非西羌可比,又常居塞内,深知汉军战法,此次出战,至少需五十四亿钱。
朝廷还有钱吗,当然没钱了,不然哪用得上卖官鬻爵;可不答应,又不知皇甫规、张奂二人的招抚政策何时才能真正奏效。这无疑是一场巨大的豪赌,赌的就是汉社稷的存与亡。——如果战而取胜,或者干脆就不用段颎之言,汉社稷尚能保存;但万一七拼八凑,砸了五十四亿钱下去,偏偏还战败了,那……
汉桓帝虽是天子,也不敢再往下想了,他下令,将此事交由重臣公议。
“重臣们”很快都来了,与以往不同的是:基本上全是宦官。
之所以出现这一奇怪场景,源于一年前,朝廷内部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政治斗争,史称“党锢之祸”(第一次)。在这起斗争中,以前“度辽将军”李膺为首的士人因不满宦官专横,公然将其中行为不端者绳之以法,结果导致宦官集体向士人发难,诬陷其“结成部党,毁谤朝廷”,故称“党人”,并大规模抓捕、拷问。党锢之祸爆发后,文官集团之中,太尉陈蕃、司空刘茂等重臣因站在“党人”一方,与士人一起对抗宦官,结果悉数为汉桓帝罢免,遣还乡里。一场斗争下来,宦官集团非但没被斗倒,反倒愈发猖獗,文官集团遭到致命打击。
宦官们看似取得了胜利,其实他们心中也有些发憷,因为他们所凭恃的,仅仅是一个偏心眼的汉桓帝而已。万一哪天皇帝换了人,那些文人、士人卷土重来,何以当之?为了争取外部的支持,他们再次将目光投放到“凉州三明”身上。而三人这时的表现,大致如下。
皇甫规——我就是党人,为何还不抓我!
张奂——东羌之患尚未平定,我哪有空暇理会朝中之事?
段颎——“自此与宦官结交,甘为其党羽。”
在宦官的影响下,数月后,新一轮卖官鬻爵的敛财行动在汉朝内部拉开序幕,朝廷很快凑齐了五十四亿钱,汉桓帝正式下诏段颎,允许其对东羌作战。段颎接诏,于公元167年年末时,已将临时召集的,含官兵、囚徒、义羌在内的万余军士在陇山东麓汇齐,又花费重金,专行打造对东羌作战的“秘密武器”。就在一切顺着他的预期目标有条不紊的进行时,局势突然大变。第一:汉桓帝突然驾崩,膝下无子。窦太后之父窦武以外戚身份入主尚书台,并迎立解渎亭侯刘宏即位,是为汉灵帝;第二:汉灵帝即位之初,为答谢窦武迎立之举,拜其为大将军,并听其谏言,起复陈蕃等名臣;第三:张奂在恩抚的基础上,又用凉州猛将董卓主动进击东羌,俘虏得叛羌万余,凉、并二州一时间再无叛乱之事。
综合以上三点,也就是说,下令段颎出战的人,已经不在了;他身后倚重的宦官集团,已为文官、外戚联合压制;更关键的是,此时东羌已无反叛之名,他完全可以再上书朝廷,请求停战。然而,历史上的段颎,在面对这一切时,没有过丝毫的犹豫,他下令骑哨,继续打探东羌主力动向。
“羌人扰我大汉边境已有百年,今一时受挫,岂会真心降服。我段颎受先帝厚恩,当罢黜一切愚昧之见,以铁血杀伐,换得其江山社稷百年太平。”
一个月后,公元168年春季,汉军骑哨回报段颎:“今东羌聚众于逢义山下,在‘高平第一城’西北,人数约合五万。”段颎得知此事,聚齐万余汉军,只由每人带得十五日粮草,即向高平方向开赴。到逢义山下时,羌众那边也已探知汉军来袭,只道张奂与段颎同谋,人人同仇敌忾,要与汉军决一死战。双方在东南山麓摆开战场,羌军阵中,载歌载舞,高呼“哈日”,是为战前誓师;汉军阵中,因见东羌人多势众,又举止古怪,虽是按列伫立,无不面带惊恐之色。段颎策马上前,在汉军将士身前巡走一番,细看时,竟见其已热泪盈眶。他含泪高声责问三军道:“羌众多是骑兵,我等多是步旅,今离开中原已有千里,且粮草只够数日之用。——不前进,唯有战死。可愿努力,与我共建功名!”
三军闻言,知段颎所言非虚,为求存活,怯意顿去,皆眼含热泪齐声回道:“必从将军号令!”
“依我前日所授之法,布阵!”
汉军布阵之时,羌军祈祷、誓师已毕,趁对方阵势未稳,纷纷持矛纵马冲杀过来。到近前时,东羌首领却猛然发现:这番汉军布阵之法,与往日完全不同。——往日段颎用兵,常以弓弩在前,持矛步兵在后,以逼迫对方为躲避箭矢而乱了阵型,方挥军出击;这一次,他却是以持矛步兵在前,且连续紧密排列三重,到近前看时,矛头交叠的宛如长毛刺猬;该长矛又经特别打造,长度约一丈二,几乎比羌人所持的七尺长矛要长到一倍。在这种悬殊对比下,羌军骑兵方冲至汉军阵前,不待持兵刃交战,座下马匹已纷纷嘶鸣,负痛掉头而去。又恰好与尾随而来的后军相逢,两下撞击,顿时乱作一团。段颎见长矛步兵已然奏效,随即又出两军,一军为强弩手,所持者皆为三石以上的强弩,从持矛步兵的人墙缝隙中向前方射击,破空之声不绝;一军为骑兵,径绕过长矛兵阵,迂回至羌军阵型的两翼,反复发起冲击。羌军前后难以相顾,又见东、南、北三处全是汉军,唯恐被围,只得改为向西溃逃。至此,汉军与东羌联军的首场恶战,轻易大胜,在段颎的亲率下,又一路猛追猛打过去数百里,斩首八千余级,方押着二十余万头各色牲畜奏凯而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