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善诈,羌人好勇。有这等太守,又吃了这等败仗,若换作匈奴人,定是一去不回,另寻他处劫掠去了。但正因战败的是羌人,颇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硬汉气概,第二日得了后军接应,得了主心骨,之前还灰头土脸的败兵便又甘冒弓弩之险,重新杀奔到下辨城下,且前后两军叠加,人数更较前次为多。城头汉军见了,一边慌忙禀报太守,一边就自作主张,再用小弩诱敌。羌人有前车之鉴,不为所动,只顾远远在城下布阵。
虞诩得了讯息,急忙披甲登城观望。但见那城下叛军,多集中在西、南两个方向的空旷地带;而东、北两地,则因顺着此方向一眼看过去,附近一带林荫茂密,地势又崎岖不平,只有极少数的羌人前往,以防汉军弃城而逃。虞诩看过羌人阵法,吩咐军士停止放箭,将全城近三千人,分作两拨。一拨,人数约有千人,仍是操持强弓守在城头,又特别嘱咐:若羌人不动,他们也不得轻动;另一拨,人数近有二千,立即退下城头,听他于城内调度。二支守军被区分好后,虞诩领着二千人的那一拨,径往府库去了。到了府库之外,他下令属官大开库门,为众将士添置武器、防具。如何个添置武器、防具法?——原先持弓的,将弓背了,手中另持一枪;原先着布甲的,在布甲之外另裹上一层皮甲,然后整齐列阵,杀出城门,在东门外高声呐喊。东门外羌兵甚少,一见这阵势,连忙退走向主帅报讯。虞诩率军追赶了几里地,便不追了,而是指挥将士向北行军,躲入到那片茂林之中。到了此地,他亮明了来由,且告知众人为何要无故添加一身累赘。
“全体将士听令,皆将手中枪矛抛了,将皮甲脱了,随我迂回往北去,从北门入城!”
二千汉军悉悉索索,全抛了手中武器,脱了身上皮甲,取了弓,露出布甲,从密林中悄悄转移到城北,又是一番列阵呐喊,大举冲出。北门羌兵也没几个,吃了这一惊后,紧随东门羌兵,也逃往西南向主帅报讯去了。这么一来,羌军主帅那边,一先一后,接连得了两个消息。东门的道:“有许多汉军手持枪矛,身着皮甲,出城追赶我等。”北门的也道:“有许多汉军拿了弓弩,身着布衫,正从城北过来。”
那主帅是个有见识的人,他得此前一战败兵汇报,已然肯定:城中守军至多数千,迫于实力不足,故才施逞诡计。结果这一下,连得两个“许多汉军”在城外的消息,武器、服饰又不相同,再看城头上,千余汉军手持弓弩,始终未动,心中方犹豫起来,只唯恐汉军不止数千之数,便自率骑兵数十人前往探视。刚到东门外时,已退回城内的虞诩得知羌军又到了,率了那一拨汉军,仍是二千人,手持弓弩杀出城外,朝羌人胡乱放箭;羌人主帅鞭马疾走,与数十人径朝北门过来,因他身后的汉军多是徒步而行,追赶了一程,很快没了踪影。殊不知,虞诩那边,正是巴不得被他甩下,眼看羌人数十骑飞奔北门去了,也随即率军再次躲入了丛林,又吩咐军士,将之前抛弃的枪矛操持起来,皮甲也重新穿上,然后方赶往北门,呐喊杀出!
饶是羌人主帅再有见识,也不得不被这帮汉军给绕晕了,匆忙之间,他哪有闲情一一打量汉军的容貌。既见此前军士汇报得不假,确实有“许多汉军”装扮不同,一会儿进,一会儿出,只怀疑是汉中、关中一带的官兵已陆续赶到,便萌生了撤退之念。城内虞诩心如明镜,知羌人几次为自己生造出来的“援军”惊吓,且又探得尚有大队“援军”正从北方源源不断赶来——对方要么求得急战,要么只有选择撤离。在得到城头军士来报,说城外羌人已在回收攻城器械,并将分散的阵型逐渐向一处靠拢的消息后,虞诩召回了那些脱了穿,穿了脱,忙活了大半日的二千将士,笑道:“叛军果然已无战心,必然弃此地而走,我等且寻个狭隘之地,再设伏待他。”于是他选得五百精壮之士,用熟悉周遭地形者为领军,从城东密林中潜出,翻山涉岭而行,迂回到了羌军后方,埋伏于一山谷谷口的芦苇荡中。——此谷口,正是羌人东西往来的必经要道。
当时正值深秋,芦苇花未谢。羌人那边收拾妥一干家当,拆了营寨,心中只想着再往何处劫掠,焉能防备行军途中,前方那些结连成一片,遮得严严实实的芦苇丛中伏得有人。因此在将入山谷过一浅滩时,猛然见汉军发一声喊,蜂拥从芦苇中现出身来,已自有许多人因为受惊而跌落于马下。身后又有虞诩总领“数郡之兵”,“数万之众”,紧跟着追来,羌军再次因自相践踏而惨遭大败,伤亡数千人。此役过后,原先在武都地界四处横行的羌人因畏惧于虞诩的威名,纷纷撤回湟中、金城,皆成惊弓之鸟。虞诩趁这时机,详查山川地势,带领全郡官兵在武都以西凭仗山川、河道等险要,修筑下营垒一百八十余个,以隔绝羌人东进之路。这条防线一经打造得成,在他任职武都太守的数年之内,羌人始终不得进犯,境内“家家丰裕,人人富足”,周遭郡县的难民,大多前往武都投之,相助耕作、镇守,并引发米价、物价急剧回落,与中原等同。又因武都郡在汉中郡西北,当着羌人东进、南下之要冲,自武都平定后,益州羌患也大幅减轻,朝廷终可将主要精力投入在“并州—关中”一线,逐渐进入到战略反攻阶段。
元初三年(公元116年)六月,中郎将任尚得朝廷援兵,攻拔丁奚城,收复三辅全境。一年后,又是任尚,再攻入北地郡,击败“先零皇帝”零昌,斩得其部下七百余人。在节节获胜的鼓舞下,汉军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起来,将领们也如同脱胎换骨一般,从每战必败变成了捷报频传。对于此等转变,最兴奋的自然是朝廷,经邓太后、诸位公卿一致商议,朝廷决心趁热打铁,一次性将困扰了朝廷已有十年的羌患解决掉,并最终祭出了终端武器。
这个“终端武器”,名字叫作: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