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单于阅过书信,欣然起兵数千,南下龟兹国集结。但龟兹王完全没预料到的是,匈奴军队一到,第一个先将他自己给擒下了。史料记载如下:“龟兹王建遭废黜,尤利多继其位。”尤利多,是龟兹国内的亲匈奴派贵族。大单于用此人替代颇具才干的龟兹王建,也算未雨绸缪(龟兹是南北道第一强国,但大单于说废就废,由此可见北匈奴在西域的影响力之大),以确保无论接下来战况如何,北匈奴在北道的统治地位不受动摇。
但他这么一参和,新的问题又诞生了。那位新王尤利多,毕竟初登大位,又是个傀儡,匆促间如何统兵上阵?对此,大单于当然准备了后招——那位班超不是善于纵横之术,要“以夷制夷”吗;本单于为何不能有样学样,也给他来个“以夷制夷”!
不用大军征讨,不用反复游说,大单于亲笔书信一到南道莎车国,莎车王便伏地而降;随即,又有匈奴使者赶赴康居国,康居王对比过相助大单于或相助班超孰优孰劣,亦召回在外征战的千余援军。这下班超算是被整了个“釜底抽薪”了,他的军队全是借来的,人家要回国,你总不能强拉着吧?结果,就在他被迫暂停征战北道计划,宣布撤军回疏勒时,他军中的疏勒国最高军官:都尉番辰,亦被大单于与龟兹王收买,已率所部数千人,向仅剩下于阗、拘弥二部友军的班超发起了进攻!
关键时刻,于阗将士齐声高呼:“前日父母不舍子女而还,子女焉能见父母有难而不救!”摆下阵势,誓死守护班超,班超热泪盈眶,率军回击番辰。二军正厮杀时,东方一支骑兵部队恰好赶到,旗帜鲜明,上书有“汉”、“徐”等字。有部下见状,忙告班超道:“将军,只怕是朝廷援兵到了。”
班超见该队骑兵确是中原将士装扮,再有旗号为证,那就更无疑问了。当下以此激励全军,轻易杀败番辰,斩首上千级。番辰落荒而逃。待交战过了,班超自缚双手于那支军队主将面前,问道:“阁下此来,是擒拿班超耶,是助战班超耶?”
那人笑了,忙为班超除了束缚,恭贺道:“陛下见过奏疏,知将军忠勇可嘉,必能成事,焉会责怪?遂特令末将徐干率一千人前来助阵,不期与将军在此会合。”双方答礼过后,班超将莎车、康居等国叛变一事说了,徐干问道:“那依班将军看,以夷制夷之事还能成否?”
班超自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今莎车虽叛,尚有于阗;番辰虽叛,尚有其国君疏勒王忠。我当再向二国征调军马,何愁不能再争西域?”
“若争西域,当先平叛,将军欲以讨平哪一国为先?”
“众叛军之中,唯有莎车位于南道。一旦将此国讨平,又可专心向北也。”
“若龟兹趁将军南下之际,纠合北匈奴,加兵于疏勒,将军如何应之?”
“我为这二国陈兵数万于其边境之上,谅其何敢轻动?”
徐干见再三发问,班超回答皆轻描淡写,不禁奇道:“将军何以又有数万人马?若果真有此之数,何必再向朝廷借兵,令我统军前来耶?”
班超笑道:“徐将军实不知——你若不来,此数万兵马则无;你既然到了,此数万兵马,方不在话下。”于是二人率军返回疏勒,疏勒王忠果然大开城门纳入。班超到了城中,再上书朝廷,请汉章帝遣使西赴乌孙国,邀其陈兵于东部边境,威胁匈奴、龟兹。奏疏中略道:“乌孙地处西北,东临匈奴、龟兹,控弦之士不下十万。自汉孝武皇帝用细君公主和亲起始,我大汉便与之结兄弟之谊;后孝宣皇帝时,更是常年出兵助我大汉南征北战,功勋卓著。陛下可速遣使者前往其国中慰问,乌孙昆莫与大单于有莫大世仇,一见陛下意诚,必肯交纳人质,俯首向东。”此奏书作完,徐干方知那数万兵马原是乌孙国的,心中钦佩不已,急遣部下乘快马代为送至洛阳。
看看又过大半年,已是汉建初五年(公元80年),汉国与乌孙国交好之事并未如班超所预料的一样“不在话下”。朝廷既未有使者前往乌孙,乌孙也未陈兵于东部边境,因此龟兹王有恃无恐,收复之前为班超所占的姑墨城池,并出动大军来夺磐橐城,疏勒国上下惊慌失措。徐干见敌势浩大,急找班超商议:“今乌孙兵将若再不出,疏勒王胆小怕事,必降龟兹矣!”
不想班超反问他道:“以你之见,我班超品行,才干如何?”
“将军乃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为何有此一问?”
“在你看来,我是英雄;在他人看来,我班超却是个怀抱妻子,在西域贪图享乐的小人罢了!”说罢,取出密信一封。——原来徐干遣部下送书信至洛阳时,班超另安排随从悄随其后,打探朝廷动向。汉章帝得了奏疏,曾下令一位名叫李邑的,持财礼西赴乌孙国去。不想那李邑胆小怕事,一走到半路,听闻西域那边战火纷飞,龟兹、莎车、姑墨等国齐番上阵,后面还有个大匈奴,单围殴班超一部兵马,怎的还敢动弹?急忙又将押运财礼的车队掉头,返回洛阳去了,此时尚在东归途中。徐干听得这事,又惊又怒,击案而起道:“若给我逮着这厮,定一刀杀了,这不坏将军大事么!”
班超苦笑道:“坏我大事却是未必,但也惹得疏勒国上下为我等受无谓之殃。”随即吩咐手下预备马车,将妻儿送回中原。徐干见他有不舍之意,遂又问道:“将军既不舍妻儿,何不干脆留下,另作书向陛下分辨是非?”班超凛然道:“谅我一介臣子,何敢阻大汉收复西域之大业也!”
一月后,李邑到了国中,果然如班超所言,弹劾班超有因公谋私,假借驻外之名享受尊荣之罪。奏疏送上去没几日,不想班超妻儿也已归国,于是汉章帝勃然大怒,知班超实是因公废私,何来有罪一说?当即召过李邑,骂得他头破血流,责令他速速将财礼再次押至乌孙国去,并安排官员一路监视。李邑无奈,纵是怕死也不得不走这一遭了,这才与乌孙昆莫得以相见。乌孙昆莫早有意与大汉交好,既见汉使者携厚礼来到,欣然以爱子作为人质,让李邑带回。当月便陈兵于乌孙国东郊。龟兹王探知此事,也旋即收兵回国,磐橐城之围遂解。
李邑回国之时,途径疏勒国境内,班超率徐干等一干部将摆开盛大的军阵迎接,直把李邑吓得差点晕厥。随他前来的监视官员暗下告班超道:“陛下实有口谕,要微臣将李邑交与将军,可任凭发落。”班超听后淡淡一笑,回道:“此人文也不能,武也不能,留在西域毫无用处,大人只顾将他带回中原便了。”那官员走后,徐干又暗说班超道:“陛下之言,是为将军报前次之仇也,何不将这厮留下来,然后……嘿嘿……”
“诶!”班超忙摆摆手道:“清者自清,何必为一时痛快而作出非忠臣之事,求将军切勿再言。”徐干反复劝说无效,只得按刀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