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方了,仅过一月,有汉军细作从漠北逃归,急告朝廷:“北匈奴秣兵历马,有意南侵,朝廷当早作准备。”汉明帝料北匈奴绝无此胆量,亲自召见那人,以其屡派使者前来求和之事相说。那人顿首道:“陛下万不可轻信。只在去年,朝廷使者郑众奉旨北上,刚入北匈奴王庭,便被大单于囚禁,勒令行跪拜之礼。郑众道:‘我乃上国使臣,死可也,焉可向蛮夷屈膝!’宁死不拜,不惜拔刀自尽,大单于才将其放归。北匈奴狼子野心由此可见,岂会甘作大汉属国?”
汉明帝听此一说,才知郑众不肯北上事出有因。又见他肯为大汉死节,却不将这事拿来邀功,先前对他的恼怒立时转成了敬重。于是急令人将郑众从民间召回,询问他攻取北匈奴之策。郑众道:“臣既蒙诏命充作大汉使臣,不辱使命是职责所在。陛下若问军事,却不宜问臣,而当问世之良将。”
“随先帝开国者,大多已故去。何人乃当世良将耶?”
“窦氏久居河西,知西域内情;耿氏久居河北,知北塞内情;另有马氏,乃伏波将军之后。陛下宜将北匈奴之事,问于三族后人中的豪杰之辈。”
明帝深以为然,暗暗关注三族近况。深觉窦融、耿弇、马援的子侄辈当中,有三人才能、品行最为杰出,一名叫窦固,一名叫耿秉,一名叫马廖。其中这窦固,便是当年与梁松合谋,参与“薏米冤案”的罪人之一。梁松遭诛后不久,窦融长子窦穆也因骄奢不法,被下入狱中,窦固遭受连坐之刑,被软禁已有数年。经过这几年的折腾,那个当年不可一世的纨绔子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恭谦礼让、饱读诗书的栋梁之才;另一位耿秉,便是耿弇之侄,自幼仰慕田穰苴用兵之道,熟读《司马法》,擅论用兵谋略;还有一位马廖,乃是马援长子,才能虽远不及其父,但好在对朝廷忠心耿耿,又不爱金钱、权势,这一点倒与马援有些相像。汉明帝查明这些后,对三人作了以下处理:用耿秉为近侍,常随身侧,作个军事顾问;拜马廖作羽林左监,掌管半数羽林军;至于窦固——既然关关有好处,那就继续软禁着吧。
到了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随着王景治水大功告成,中原腹地之内,已无大的隐患。耿秉常伴明帝身侧,深知陛下痛恨北匈奴阳奉阴违之举,表面求和,暗藏祸心。见时机成熟,便屡次上书请战。汉明帝不急着准奏,先将早已留意下的窦固、马廖,以及祭遵之弟祭肜,刘縯之孙刘张,耿弇之子耿忠等人一并召来,让他们当众商议这事。耿秉对众人道:“汉孝武皇帝早年,虽有强汉为资,又有卫青、霍去病、李广三杰为辅,始终不得将匈奴彻底制服,却是为何?非是三杰不能用兵也,只因匈奴背后,也有乌桓、鲜卑,以及西域一干小国,作为依附;后孝武皇帝不惜财力,开拓河西四郡,又夺了西域,匈奴便立即转盛为衰,分裂作南北两部,是应了此理也。因此在下官看来,欲从根本上瓦解北匈奴之势,令其永世不复南下,避而不战其实是下策——当以战止战,再夺西域。”他说到此处,取过前人所绘的西域图籍,以手指道:“匈奴之要害,在于西域;西域之要害,却在于伊吾(今新疆哈密市西)。此地毗邻玉门关,西有车师、乌孙,南有北道各国。北匈奴远处大汉西北塞外,全凭占据了此地,才能南北往来,从西域各城邦中收缴牲畜、赋税等物。因此,我军一旦占据了伊吾,便可右断北匈奴一臂、左断北匈奴一角、中得扼住北匈奴南下咽喉。今后若要取北匈奴单于王庭,亦只需取道此地北上,循序渐进,诚为易事也。”
汉明帝听后,面色大悦,说耿秉道:“爱卿计策妙处,朕已了然。但不知那一臂、一角、还有甚么咽喉,具体指的又是何物?”
“所谓一臂,指的乃是乌孙国,位于天山以北,在伊吾之西;一角,指的乃是北匈奴呼衍王所部,驻地就在伊吾境内;而咽喉之地,指的则是间于乌孙国、呼衍王之间的车师国前、后二部——二部首领,俗称车师前、后二王。据凉州属官来报,那‘车师前王’,便是‘车师后王’之子,二人同属车师,但驻地却不在一处。后车师王驻地在北面,毗邻北匈奴;前车师王驻地在南面,毗邻西域北道,相隔约五百里。”
“若果真能逼得匈奴人尽数放弃以上三地,确可谓是断其手足,扼其咽喉也,爱卿的比喻十分恰当。但是……”汉明帝被耿秉带着在西域绕了一大圈后,突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汉军岂非又要动用大军,准备大量粮草,效仿孝武皇帝劳师远征?这,可是违背先帝的基本国策哪!”
见耿秉无言以对,窦固上前,接着道:“此事不难。陛下忘了,今羌人为我所用,南匈奴为我所用,另有乌桓、鲜卑等,何必要由我汉军独自出战。届时,不妨用以夷制夷之策,由此四部胡人冲杀在前;我大汉各用数千骑兵,夹杂其中,指挥调度可也。”
“即便胡人充当主力,也需粮草,如何应之?”
“胡人食宿简便,军粮可取食于敌;至于战马草料,臣随伯父久在河西,熟知玉门关一带地形,可率军择水草茂盛处行走,此事也无须陛下烦忧。”
不用大规模动员军士,不用另行征集钱粮,就能在数千里之外与北匈奴展开硬碰硬地大规模交锋?汉明帝甄别过二位将军的意见后,确信这一切都是真实可行的,藐视北匈奴之心复又大起。这时,历来小心谨慎的马廖也献计道:“自古与匈奴交兵,汉军必兵分数路,有主有次。可用窦将军率领主力,专心进击伊吾;其余几路兵马,或经并州北上,或经凉州北上,约定至漠北而还。匈奴顾此失彼,必不能专守西域也。”
又是一招好计。汉明帝大笑回身,往殿上就座,说众人道:“全部准奏!只等来年青草生时,便是你等出兵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