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回：来歙伐林取略阳，马援聚米为陇山
一个月后，洛阳。
宣德殿外，光禄勋张湛奉光武帝之命，率郎官数人牢牢把守住殿门，任何人不得入内。殿内，光武帝独自一人，仰面卧倒于大殿中央，陷入苦思。
——朕昔日往渡河北之时，随从不过一百余人，不过两年，便扫平河北。今天下广袤之地，朕尚未得者，不过凉、益二州，何至于七员上将，十万精兵前去征讨，却大败而回！
在他身侧，摊开一竹简，为耿弇所书。——却是汉军因陇道塞断，偷袭天水不得，不得不翻越陇山进行强攻，结果在半山腰间，为隗嚣的伏兵所败。今十数万大军已伤折近半，其余者，幸得悍将马武领数千精骑断后，方能侥幸返回，暂驻扎于关中，等候诏令。
文书上寥寥数语，对于久经沙场的光武帝来说，一眼可窥出其中的艰辛和惨烈。——此战，须怪不得耿弇哪。只怪朕凭恃诈术，盲目自信，只道精兵强将一发，天水必然唾手可得，接下来攻取蜀中也是顺理成章。结果完全忽略了敌军之韬略，以及地利之艰难。事已至此，我大汉即便再想“联陇制蜀”，已是全无可能了。只怕这两方此时已在急着密谋，如何反攻我汉军了吧。
就在他略带着自嘲的苦笑，轻轻叹息时，殿外突然传来叱喝之声。光武帝大怒，推开殿门责问张湛道：“何故喧哗？”
张湛拜服道：“有马将军宾客在此，手持书信，非要当面呈于陛下。臣恐其书信中夹带利器，故而先争夺过来，以作查验。”
“马将军，哪一位马将军？”
张湛下方处一人，这时低头答话道：“前陇西绥德将军，马援。”
光武帝想起来了：不就是那位“良臣欲择明主”的说客吗？——他这时不在上林苑专心种地，却令下人专程赶来洛阳，是何用意？带着一丝好奇的心理，他从张湛处接过书信，打开来看。
书信寥寥数语，写道：“臣马援，有攻取陇西良策，求陛下准臣当面陈述！”
光武帝看到这里，当即吩咐张湛道：“速择上等良马赠与此人，回去告知马援，朕便在此地日夜等他！”
不过十日，马援风尘仆仆，面带喜色，从关中而来，至宣德殿叩见光武帝过后，正待开口陈述伐陇之策。冷不防一件物什从他前方飞掷而来，正落在他膝前。马援急看那物什，正是他上次遣人送来的亲笔书信，禁不住大吃一惊。正当这时，却听见光武帝已大声说他道：“马将军，你识得实务，屡表投汉之心，朕深为赞许。但可知朕为何这些时日，始终未肯授予阁下任何职务？”
马援面如土色，只得摇头，说不知。
“据朕所知，阁下非比常人，实为隗嚣心腹，往日在天水时，其曾对你言听计从。今我大汉与天水干戈方起，胜负未分，你为何却不顾旧主、旧友之情谊，主动向朕倒戈？”
马援抬头，望了一眼那位虽才三十五岁，胸中城府已被历练得当世无人可敌的大汉天子，垂泪道：“陛下说的不错，在下确实曾为隗嚣好友，曾与之同榻论事，若以古时圣贤的所作所为来看，在下的行为，当令人不齿。但陛下可知：当今之局，大汉要圣贤无用，只要名臣，如管仲、商鞅、陈平等，也多曾易主而事。非其不愿从一而终，只为天下大计。——陛下可谨思，若一为尧舜，一为桀纣，给陛下择取，当追从于何人？”
光武帝大愧，忙请起马援，拱手赔罪道：“此是朕远不如高祖之处了，若换作高祖，安得委屈爱卿至今日。”于是携马援之手，与他当日初入洛阳时一样，同坐于殿中，诚心讨教伐陇之策。
马援于是问光武帝道：“以陛下思之，此战汉军精锐齐出，竟受前所未有之大挫，却是为何？”
“一则缘于地利不熟，二则缘于陇西乃藏龙卧虎之所，多有豪杰。”
马援正色道：“陛下说的一点不差，伐陇成败，关键便在这两点之上。——陛下请看！”他解下上身外衣，铺于地面，然后伸指一划，便在上面留下了一条长痕。又经此长痕，由上往下，依次重重戳下四点。
“若将此线比作陇山，四点便是由关中通往陇西的四大关隘。——最往北上去，是瓦亭关，守关者为牛邯；其次是为鸡头山，守关者为王孟；再往下去，是番须口，守关者为行巡；最南处的，便是陇关了，守关者为大将军王元。——此前一战，汉军兵马虽十数万，皆涌作一处奔往陇关，此地虽相较其他三处关隘宽阔许多，但也正为此，隗嚣易于防备。——只需提前塞断陇道，便可集得四关精锐，居高临下，共击汉军……”
光武帝是用兵高人，既听马援说到此处，已知他日如何伐陇。于是他感激之余，再问马援：“此是其一，朕已明了；那另外一点，爱卿有何妙计？”
“若陛下信得过微臣，可授我精骑五千，来日我便亲率此军偷入金城、西海、安定、北地，耀武扬威于众叛军面前。隗嚣帐下众将，以及羌、氐各部首领，多与我相熟，得见我官拜汉军骑将，亲自掌兵前往招抚，必有弃暗投明者；纵便此时不叛，他日也未必肯为隗嚣所用。”
光武帝一听此言，面色大喜，全无怀疑马援之心。但他想到这些时日对马援的种种不公，又难免恻隐之心大动，便问他道：“爱卿之心，朕懂了，来日便可将五千精骑如数差拨于你。只是此行无异于深入敌穴，太过凶险，可否另用其他稳妥些的策略代替？”
马援这时，终于露出了自信的笑容：“非臣夸口，陛下麾下众将，各有所长，胜微臣者车载斗量；但擅用地利这一项，却未必有人胜得过微臣。——陛下他日自知。”于是君臣二人计议已定，马援来日便即动身，率骑兵五千初试身手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