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就在那关中平原的最西端,有一山脉,名为陇山(今六盘山),南北纵横五百里,将凉州、关中一斩为二。顺着此山往北去,到最顶端时,便深入北地郡境内,与贺兰山脉西南山麓相邻;由此山往南去,到最下端时,便是秦岭北面山麓——两山一横一竖,俯瞰呈“丄”字形,“︱”“—”连接部位处有一通道,便为陇道。
陇道往右去,是为关中秦岭。上文所述的“秦岭六道”,都分布在此,最接近陇道的关隘,就是陈仓;陇道往左去,是为凉州秦岭,在此处,有个大伙耳熟能详的“秦岭第七道”:祁山道(位于今甘肃省礼县境内)。
“祁山道”地处天水西南,地势相对其余六道来说,最为平坦,可容大规模兵团通行。再加上经此地迂回南下后,到达汉中腹心区域:南郑,尚有八百里,成军也不易事先察觉。因此,光武帝在激励三军之后,面谕众将时,便和盘托出了此战的要害:“先过陇道,后出祁山,迂回千里,直取汉中。”
众将知皇帝用兵之能,皆拱手应诺,唯有主将耿弇面露疑惑,说光武帝道:“一过陇道,便是陇西,万一隗嚣发兵阻拦,以何计应之?”
“此事无须将军烦忧,就在数日之前,朕已令中郎将来歙持朕手书先赴天水,教隗嚣借道于我。”光武帝早知耿弇会有此问,微笑回答完后,又取出密旨一封暗赠他道:“待将军过了陈仓,便可取出来看,必保我军大胜而回。”
耿弇如此方无顾虑,辞别光武帝后,提十数万大军,克日向西征进。与之同时,奉命前去借道的来歙,已也抵达天水。隗嚣这时虽有叛汉之心,毕竟反形未现,外加又闻知关中一带汉军云集,心中也有些惧怕,忙召集齐文武臣僚,对来歙隆重相迎。
双方入了议堂,按宾主之礼答话过了,来歙呈上玺书,就将欲借陇道伐蜀一事向隗嚣言明。隗嚣接过玺书细看,见光武帝在书中言之凿凿,诚意切切,只要伐蜀;又明言事成之后,必有厚赐。于是心道:益州兵马固然非汉军敌手,但地处偏僻,又多险道,一时必难分高下,不如权且答应,坐观其二虎相争。正要应承时,一旁王元突然上前,以手扯住其衣袍,暗声道:“主公,借一步说话。”
隗嚣于是放下文书,退入后堂。王元也尾随入内,谏他道:“今刘秀放着陈仓道不走,却走祁山道,又要借陇道一用,莫非假途灭虢之计乎?——一旦让汉军过了陇道,不为蜀中而去,却直奔陇西而来,天水焉得保存!”
隗嚣闻了此言,疑色大起,但稍一琢磨,又犹豫道:“那万一汉军伐蜀一事是实,我等却不借道给他,惹得刘秀大怒,岂不弄假成真?……王将军,我长子隗恂……可还在洛阳哪!”
王元大急,忙止住隗嚣:“主公此言切不可透露给来歙知道。——刘秀之所以敢用此计,正为凭恃人质在手也。主公待会出去时,不妨用好言好语先将来歙稳住,只需缓得个三五日,汉军必过陈仓。到那时,我等堵塞陇道,发兵上山,严阵以待,静观其变。若汉军见陇道不通,或驻军原地不动,或折军向东,或经陈仓南下,主公便可作书让来歙带回,只说愿遵旨行事;若汉军执意发兵强登陇山,必是有取天水之心也,不得不一决死战!——天水若亡,主公与我皆是砧上鱼肉,自身尚且难保,焉能顾及得了长公子的性命?”
隗嚣点头,就用王元之计。回到议堂之上,他再与来歙议事时,一旦涉及到借道问题,必设法顾左右而言他。久而久之,来歙坐不住了,他从清晨谈到下午,眼看日暮西沉,隗嚣在借道一事上还是模棱两可,知其有意拖延,不禁暗怒道:我乃大汉天使,不过因陈仓、褒斜、傥骆等诸条栈道险窄,不便大军通行,才要借你陇道一用,又承诺事后重谢,何必如此小气!想到此处,他再看隗嚣时,越看越觉得其嘴脸可憎,忍不住拔剑上前道:“隗嚣,你抗旨不尊,难道想被灭族吗!”
这一下问题闹大了,来歙不再是来歙,他是毛遂啊!议堂上顿时一片大乱,多有喊“抓刺客”的。来歙这时若能趁势上前,一举擒住隗嚣,施以要挟倒也罢了;偏偏他并不想做毛遂,只是被一时的愤怒冲昏了头脑而已,很快也冷静了下来,于是收剑回鞘,面色坦然的向隗嚣拱手施一礼,手持节仗,转身就走。
哼,仗剑行刺不成,还想走?隗嚣手一挥道:“拿下!”不多时,刚出大堂的来歙,与其数名随从,一并被擒获。拿下了来歙,隗嚣余怒未消:王元说的没错,眼下我尚是天水主人,手握着陇西四郡(天水、陇西、北地、安定)呢,刘秀就敢如此;要失了天水,我还不被他扒了皮去?
——反了!
很快,陇西一带兵将大出,搬石的搬石,伐木的伐木,将关中通往陇西的诸条要道,尽皆塞绝断了。忙完此事之后,隗嚣一边率军分头上山,布置防务;一边另安排大量使者,分头奔赴成都、汉中、武都、金城、西海,向成军以及氐人、羌人晓以利害,缔结同盟。而与之同时,对来歙被擒之事一无所知的耿弇,仍在按原定计划向西推进。在跨过陈仓,兵临陇山东南山麓后,他终于拆开了临走前光武帝赠他的那道密旨,十六个大字跃然而出,触目惊心。
“伐蜀为虚,伐陇为实;军出陇道,直取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