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这以后,朱鲔自知进取河北无望,洛阳城门再也没有大开过。而与之同时,洛阳以北的邓禹,洛阳以南的樊崇,却按照预定计划,一走河东,一走南阳,同时向西节节推进,分别包围了安邑(河东郡治)和弘农(函谷关)。急报传到长安时,更始帝大怒:“朕既拜王匡为比阳王,成丹为襄邑王,镇守河东;又拜刘赐为宛王,宗佻为颍阴(今河南许昌一带)王,尹尊为郾王,共守南阳、颍川。自有他们为朕退敌。区区小事,何必来报!”
却说更始帝自立赵萌之女为夫人后,凡事皆委任于赵萌,日夜只在后宫与赵夫人饮酒取乐。那赵萌,乃是一好弄权势的小人,性子又残忍好杀,凡诋毁过他的,绝无生还之理。就是这么一个人,更始帝爱屋及乌,偏偏对他极为信任。一开始时,他还管管事,比如将谢躬调往河北,将朱鲔、李轶调往洛阳;后来觉得麻烦,干脆朝都不上了,直接找了一个模样与自己相似的侍中,垂帘听政。赵萌由此得以肆无忌惮地排斥异己,擅立亲信,甚至将一些厨子、狗屠,都提拔成了官吏。这事传出去后,深为长安士人耻笑,作歌谣道:“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京师尚且如此,关中附近的诸侯、豪强们离心离德,也就不足为奇了。
更始三年春,因原先割据凉州的隗嚣不从军师方望之劝,执意前往长安听封,并为更始帝软禁。方望与安陵人弓林便共尊流落于凉州的汉末代皇帝:刘婴(即为王莽所废的“孺子婴”,此时年二十岁)为帝,建都于临泾,国号为“汉”;到四月时,割据益州的“辅汉将军”公孙述也于成都自立为帝,国号为“成”。可见,这时的天下豪强,思想上已不再像之前一样,执着于正统观念,不要九鼎、不要玉玺,照样可作皇帝。唯一看不开的,只有更始帝,他对咄咄逼人的赤眉军可以不闻不问,但绝不能容忍有他人僭越大位。于是他拜丞相李松为主将,率军十万,讨伐方望。方望等人毕竟根基未稳,一战即被李松率军斩杀,“汉国”也被攻灭。没等及更始帝再下一令,让李松南下蜀中,讨伐公孙述,弘农方面再有急讯来报:“今赤眉军已攻下弘农,三十万大军,以万人为一营,犹自向西来犯。”更始帝再是糊涂虫,也知道弘农失守,对长安意味着什么,终于焦急起来:“宛王刘赐等人,为何不替朕率军拦住?”
“赤眉军势大,宛王如何敢与之战。今已提所部之兵,放弃宛城,撤过淯水,往淯阳驻扎去了。”
更始帝不得已,急召李松,又令他率军去战赤眉。但此时,函谷关、武关二大天险俱已失守,论野外交战,李松的十万军队如何能与急着进入长安抢掠的三十万赤眉军抗衡?很快便大败特败而回,折损兵马三万余人,告更始帝道:赤眉军势大,实难取胜。更始帝不泄气,又差人召朱鲔来救,但因赤眉军早已抢先一步,控制了“长安—洛阳”之间的必经要道,这一举措,再告失败。时年六月时,赤眉大军畅通无阻,顺利推进至华阴。
赤眉军打到长安近郊时,更始帝前所未有的勤奋起来,酒也不喝了,女色也不近了,每日坚持批阅战报。可惜的是:好消息一点没有,坏消息却是接二连三的不断传来。先是比阳王王匡率军往救安邑,被邓禹击败,所部兵马折损殆尽,只得数百骑正往长安过来;再接着,各地诸侯全无动静,并无一人肯率军前来勤王;再接着,更始帝最不想听到的消息也到了。
——就在该月下旬,天下又诞生了两位皇帝:一是刘秀;一是刘盆子。因都属刘姓宗室,国号亦都为“汉”。这其中,刘秀就不用细说了,自他彻底扫平义军之后,称帝一事已是必然;而那位刘盆子,其祖上便是大名鼎鼎的“朱虚侯”刘章,相助周勃铲除诸吕的那位。之前因生世湮没,又兼年幼(十五岁),只得在赤眉军中做了名默默无闻的放牛娃。一日,赤眉军中有一齐地巫师,突然口出狂言对樊崇道:“景王(即朱虚侯,因平叛大功被封为王)显灵,怒告你等:当为县官,何故为贼!”一句话,点醒了正磨刀霍霍向长安的樊崇。樊崇于是效仿昔日项羽,特从军中大肆挑选景王之后,得七十余人,欲从中选择一位立作皇帝,以摆脱盗贼之名。最终,通过抓阄的方式,刘盆子顺利入选,在长安郊外接受了赤眉诸将的朝拜,做了皇帝。
这么一来,一个刘玄,一个刘盆子,两位都自称是“大汉皇帝”,都在关中,只能凭借一战决胜负了。谁胜,长安便是谁的!当然,胜负早已没有悬念。——更始众将不等赤眉军突破华阴,早就蔫了,都谏更始帝道:事已至此,再与赤眉军交战,也是绝无取胜的可能。不如趁早劫掠城中财物,早早退回南阳故地,方是上策!
更始帝大怒,他乃是九五至尊之人,从正式建立年号算起,这个皇位,满打满算才坐了两年半,哪能甘心就这么放弃,重新落草为寇?正待怒骂众将时,他转念一想,又心道:不行,自己这皇帝又不能打仗,又不能谋划,退敌之事,还是得凭这帮人去做。于是只得略微缓和神色,手握玉玺给众将观看,以示自己才是真正、唯一的天下之主。又下令王匡、陈牧、成丹、赵萌、李松等,各领一军出长安,镇守新丰,以当华阴之西,拦住赤眉军进犯的最后要道。众将见他心意已决,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各自泱泱退去。
一退朝,当日拔剑力主刘玄称帝的张昂立即与申屠建、廖湛等亲信私聚一堂,表达了自己的强烈不满。——之前刘玄之所以称帝,全凭我等功劳;但其沉迷于酒色,委任赵萌时,怎么没有想到会有今天?现在却拿个玉玺出来,吓唬谁呢!申屠建、廖湛也早已对更始帝不满,于是很快达成合谋:不日便是立秋,陛下必会亲自主持祭祀,到时管他愿不愿意,只管劫了他往南阳去!计议定后,他们唯恐失手,又召隗嚣、王匡等人商议,无一人反对。
谁料还没到动手之时,因参与此谋的人实在太多了,竟让更始帝事先知晓。更始帝当机立断,佯装患病,立召参与此谋的诸将往宫中议事。结果申屠建傻乎乎的第一个赶到,当场便被砍了;张昂、廖湛等人来的迟了一些,闻知有变,大惊失色,只得一不做二不休,回去各自召集军士,杀入未央宫去。一时间,更始君臣自相残杀,长安城中大乱。战了许久,因更始帝最为倚重的两人:李松、赵萌都在城外,渐渐不敌,只得撤出长安,前往军中投奔赵萌。至于凉州豪强隗嚣,则趁着此乱,单骑逃回凉州去了。
到了赵萌军中后,更始帝当着老丈人的面,痛哭流涕,直说张昂、廖湛犯上之事。赵萌是个心机很深的人,听了这话,细细琢磨之后,急告更始帝道:“王匡、陈牧、成丹等人,也是绿林出身,今日之事,难保他们未参与其谋!”更始帝大悟,急下旨,又召那三人议事。三人之中,唯有王匡事先知情,故而推推诿诿,再三拖延,另外两人着实无辜,刚入赵萌军帐,便被两旁的刀斧手拉下去斩了。王匡因此得以知晓更始帝的真实用意,及时带着其所部人马,奔入长安城中,与张昂、廖湛等人汇合。
又过数日,更始帝既集得了赵萌、李松两部主力军,对那帮一心要回去做绿林好汉的乱臣贼子们自然不会再惧怕,于是下令还攻长安,再争京师。此时已是该年八月,恰好立秋。而在他身后,已拿下安邑,扫平河东的邓禹大军十余万人;以及驻军华阴,已立刘盆子为帝的樊崇大军三十万人,正一由东北,一由东方,不约而同的向长安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