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回:邓禹杖策追刘秀,王朗易名占邯郸
最先提出这一建议的,乃是时任大司徒的刘赐。
自刘縯过世之后,同为刘姓宗室的刘赐接替了其职衔,俨然已成为刘氏子弟的新领袖。与大多笑话刘秀懦弱、胆小的刘氏子弟不同,他深知刘秀才干,多次在更始帝面前保荐刘秀出征河北。经他这么一建议,一直和刘秀过不去的大司马朱鲔又坐不住了,也多次找到更始帝,表示强烈反对。
有趣的是:他反对的理由和刘赐一样,也是深知刘秀才干。
——没用是不行,去了白白送死不说,还损兵折将;太能干了也不行,怕其一旦脱离了控制,再也遏制不住。这边一个大司徒,那边一个大司马,整日为这事争执不休。再看刘秀那边,该上朝上朝,该赴宴赴宴,喝酒吃肉,无一不欢,浑似这事跟他没半点关系。于是更始帝没主意了,这双方各执一词,都说得有理,当事人又不肯表态,该听谁的才好?
正当他犹豫难决时,左丞相曹竟挺身而出,支持刘赐,也主张急用刘秀北徇。这曹竟,是为更始帝心腹,因刘赐即将受命前往长安主持未央宫修复工作,故而被任命为左丞相,暂摄洛阳政务。
如此,尘埃落定。就在该月末,更始帝聚齐朝臣,下旨道:“赐破虏大将军刘秀节仗,行大司马事,负责镇抚河北诸郡。钦赐!”
刘秀闻言抬头,神色略显诧异,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磕头谢恩。在他身侧,朱鲔、陈牧、李轶等人无不冷笑:纵便因刘赐、曹竟二人的缘故,让你得脱洛阳,但并无兵马与你,且看你如何行“镇抚”之事!
——原来如此。
且不说刘秀得旨之后是悲是喜,数日之内,其已将愿相随北徇的亲信部众收拾停当,共计得一百余人,离开洛阳,渡河往北。刚入河北地界,主薄冯异请刘秀坐了,伏地拜道:“昔日主公在洛阳时,但凡独居,必不饮酒,必不食肉,枕席之间有涕泣之痕。卑职独知此事,曾多次宽慰主公,但主公因身在虎穴,不敢多语。今既入河北,是为猛虎入山,蛟龙入海也,主公可听我一言。”
刘秀扶起他道:“多谢冯兄前日妙计,请动左丞相相助说情。此间并无外人,望不吝赐教。”
冯异道:“朱鲔、陈牧等人肯容主公到此,只谓我等一无兵马,二无钱粮,却身处天下最乱之地,可借刀杀人也。但以卑职观之,河北之地虽乱作一团,其实不难平定。——久为饥渴之人,易为充饱。今河北之乱,乱于莽贼、更始二帝皆无道,无所依戴。主公既为大司马,又有节仗,当务之急,非讨战,非游说,而当四处宣布恩泽,以招揽民心。——此即为平定河北根本之法也。”
刘秀受教,答谢冯异,率众继续北上。每到一处,无不详查冤情,尽废前朝苛政;至于民间馈赠之物,更不收取半点。于是官民喜悦,义军动容,但凡刘秀所过之处,大多夹道欢迎,少有侵扰。一行人,就这么平平安安的一路向北过去,很快将到邺城。
一日,突见有一人手柱竹杖,从南方追赶过来,大喊“文叔慢走!”刘秀回头看时,见是一年轻人,年纪约莫二十出头,乃是昔日太学同窗,名叫邓禹。于是笑道:“阁下年少聪颖,年方十三便能通读诗经。今日远道前来追我,可是为求仕得官乎?”
邓禹待喘息稍定,凛然道:“非邓禹之愿也!”
“那为何事?”
“愿效尺寸之功,犬马之劳,助明公威德加于四海。而我邓禹,亦可留名于青史!”
刘秀听这话时,因见其脚下两只鞋子早已破烂不堪,深受触动。当夜,便留他共寝一室,秉烛夜谈,详述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以及冯异所谏的攻心之策。邓禹趁机道:“自古得天下者,一赖天时,二赖人和。今主公既已深明此理,更当早作准备——据在下观之,刘玄与其部将大多贪图钱财,好弄权势,并无治国安民之能。主公与其竭力辅之,不如效仿高祖,借机延揽英雄,以自成势力!”
刘秀轻叹一声,道:“非我不欲如此打算,怎奈如今其势鼎盛,难以撼动。一旦事不周密,我等岂非危矣?”
邓禹笑道:“今山东之势其已自顾不暇,何有闲情来虑及河北?”
——原来,就在刘秀奉命急匆匆北上时。暂居洛阳的赤眉军首领樊崇因只得了虚名封号,未见更始帝下旨将青、徐二州划给他作封邑,心怀不满,便借机逃回了青州,不再服更始帝号令;另有粱地刘永,乃是已故梁王刘立之子,因早前得罪了王莽的缘故,封国早已被废除。刘玄驾临洛阳时,见他朝拜得及时,又善于逢迎,便将粱地赐给他作封邑。刘永一回粱地,旋即招兵买马,也不服更始帝号令。这真是该封的不封,不该封的乱封,本已趋于稳定的山东局势就此生变。
刘秀问清了以上诸事,这才大喜,暗生割据河北之心。便又问邓禹道:“既说到延揽英雄,以阁下看,河北之地,何处是为英雄憩息之所?”
“自古燕赵多壮士,当在邯郸以北。”
“此地附近,尚有各路义军、流民数十万之众,虽未有侵扰,亦不服调遣。以阁下看,是剿之耶,是抚之耶?”
“先据邯郸,后连燕赵,得雄兵百万时,是剿是抚,悉由主公发落。”
刘秀见自己每每发问,邓禹必应答如流,再不敢轻视他年幼。自隔日起,但凡军政要事,将领委派,必问于邓禹。而邓禹也不负刘秀重望,所献之计,多为妙计;所荐之人,大多堪任。于是刘秀对其愈发敬重,令部下不得直呼其名,皆称之为“邓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