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在长安城的一片大火之中,新、汉之争已被画上了句号。但出人意料的是,新朝土崩瓦解之时,本该进展迅速的右路军方面,定国上公王匡仍在父城一带苦战,尚未抵达洛阳。
坚守父城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降了刘秀的冯异。
此人有勇有谋,且颇有性格。——刘秀来了,他便降;王匡来了,他便执意坚守。即便这二人都属更始政权,都属汉军。王匡手握数万大军,偏偏对一小小父城无可奈何,再一看,李松那边都拿下长安了。于是脚一跺:绕道!
这一绕,洛阳那边立马顶不住了,守将王匡(新朝太师,曾败于赤眉军的那位)虽然兵力远较冯异为多,论用兵之能却差冯异万倍,不过数日,洛阳告破。
洛阳破了,冯异还是不降。
更始帝恼了:朕既已手握两都,又得玉玺,是为天下之主也。还惧你一小小冯异不成?于是点兵选将,又陆续发兵十多批前去攻打父城,打来打去,这父城就如当日昆阳一样,虽然小,偏偏攻取不易。更始帝没耐心耗下去了——他得迁都啊!
要知道,宛城虽然也算个大城市,但论经济地位、政治地位,绝难与长安、洛阳可比。也只有迁都到那两座大都去,才能名正言顺号令天下,承继汉朝社稷,以吸引四方义军来投。更始帝权衡过后,因长安在之前一战中损坏较为严重(未央宫遭焚毁),决定先迁往洛阳暂居。待长安城修缮妥后,然后再二次迁都,将政治中心迁往关中。
那用谁来做先头部队,以稳定洛阳周遭的局势呢?毕竟洛阳虽下,周围像冯异这样的硬骨头还在那撑着,并未甘心降服。更始帝想来想去,觉得唯有刘秀最为合适——他曾就读于太学,熟知礼仪,可对洛阳城中的宫殿、降将进行妥善整顿;外加他对颍川一带极为熟悉,也可对冯异这样宁死不降的犟骨头进行有效招抚。计议定后,他立即下旨:拜刘秀为司隶校尉,经颍川北上洛阳,以修缮宫室,抚慰当地降将、百姓,为迁都洛阳做好准备。
刘秀对此自然求之不得,得令之后立即遣人将新婚妻子阴丽华送回新野,准备北上。但新市、平林众将那边,颇有见识的朱鲔却急坏了——这司隶校尉,相当于司州州牧,可是个极大的官啊!眼下皇帝迁都一事尚未成行,万一这刘秀凭此虚名据洛阳而叛,如何是好?念及于此,他忙找更始帝商议:必用大司空陈牧相随前去,方能保万无一失。更始帝视其为智囊,无不答允。
时年十月,陈牧与刘秀奉更始帝之命,正式前往洛阳。父城那边,冯异见又有汉军路过,带甲持剑登城观望。只见先过去的队伍,衣冠不整,多有穿妇孺衣物者,暗暗好笑,依然责令军士坚守;后又见有一支小部队路过,秩序井然,队列有序,不禁眼前一亮。待见此军的领军者正是刘秀,他连忙与太守苗萌商议,就要率军出降。苗萌素服冯异见识,向来唯他之言是从,今日却不大甘愿,说冯异道:“我与冯兄是至交,是知己,只因阁下谨遵礼法,恪守孝道。如今既然不愿降汉军之主,为何却降一不知孝道之人——岂不见其对兄嫂之事乎?”
冯异笑道:“此事必有隐情,将军日后便知。”于是说通苗萌,率众出降,献酒肉于刘秀军前。刘秀大喜,拜冯异为主薄,拜苗萌为从事,纳入军中。那二人手下,又有铫期、叔寿、段建、左隆等人,也各得职衔,相随刘秀北上。
未有几日,刘秀军已至洛阳。此地的前朝官员与百姓本已对王匡、陈牧等人大失所望,待见了刘秀军威仪,心悦诚服,个别出生在宣帝、元帝时期的老者甚至激动落泪。于是,洛阳一带治安大定,城中遭损坏的部分宫殿也在刘秀的领导下迅速修葺一新。半个月后,更始帝驾临洛阳,对刘秀的工作也相当满意,于是将主要精力放到招揽四方豪杰身上,对刘秀的提防与监视,更渐渐地松了。
话说此时,因更始帝据东都而处,又陆续讨平附近的部分反抗势力——如割据汝南的刘望,自恃有名将严尤在手,也自立为汉帝,被更始军将领刘信率军击杀,并诛严尤、陈茂二人。手握精兵已达数十万之众。青州樊崇,凉州隗嚣,以及幽州、并州等地前朝守将畏惧其势大,纷纷遣使上书纳降。其中最积极的要属赤眉军首领樊崇,他眼看汉军连破长安、洛阳,又得了玉玺,想想这天下也没什么争头了,竟扔下数十万大军,只率部将二十余人亲身前往朝拜更始帝,暂定居于洛阳。至于其他方面,如益州牧公孙述、庐江太守李宪等,虽一时未肯归附,但因距离洛阳较远,对更始政权并无太大威胁。
那有没有距离洛阳较近,又不肯归附的强大势力呢?
——有,河北冀州一带,尚有各色义军数十万之众,将近百万。
此前我们说来说去,所谈的无非新军、绿林军(更始势力)、赤眉军三方的权力争斗。这三方,也是天下最强的三支势力。而河北冀州一带如此强大的势力之所以一直未曾提及,只因该势力人多归人多,却具有以下几个特征,因此不具备逐鹿中原的资格。
一:分支众多,难以统一号令。冀州义军人数多归多,但由于其分支也很多,故而一平均,一分化,也就不起眼了。之前说过,在冀州一带,光数得着的义军名号就有数十支之多,如铜马、尤来、青犊、五幡等。他们之间时而合作,时而互殴,摩擦不断,故而很难集中兵力南渡黄河,进军中原。
二:军纪不明,战斗力较弱。绿林军远较赤眉军为少,却能首取长安、洛阳,推翻新朝,正因为该军吸收了一批以刘氏、李氏为代表的精英,战有战法,政有政令,具有明确的行军规划。以此推论,舂陵军相较新市、平林二军为佼佼者,属第一流的义军部队;那二军相较于赤眉军却未必落了下风,同属第二流的义军部队;像铜马、尤来这些部队中,大多都是流民、贼盗,连会写字都不多,只能算不入流。
三:没有明确的根据地,属于游击作战性质。冀州,只是河北义军的主要根据地,除此以外,他们钱粮紧缺或者遭遇官兵围剿时,也偶尔去青州、兖州、并州、幽州等地逛逛,抢抢粮,抓抓壮丁什么的。如此一来,虽然避免了遭遇重创的可能,但却也极难吸引有识之士前往投奔。——冯异为何只降刘秀,不降他人?只为倾慕刘秀行事有度,惺惺相惜而已。那些“好汉”们,他是看不上的。
更始帝打算将该部势力收归己有。
即便有以上三点不足,注定了该部势力很难坐大,但试想:百万号人整天在他眼皮底下晃来晃去,仅有一河之隔,那滋味岂能好受?于是在迁都洛阳之后,他眼见最强的对手赤眉军已然投诚,便迫不及待的准备发兵河北,以期进一步扩大疆域与战果。
新的问题随之而出——没人敢去。
再怎么说,毕竟是百万来号人哪,又不是百万头绵羊,哪能说拿下就拿下!汉军之中,以朱鲔、王常、李通、李轶、李松几人最为能打。但这其中,朱鲔是更始帝的智囊,走不得;王常、李通二人则心灰意冷,自请留守荆州,不肯去;李轶、李松正当红得发紫,哪肯跑河北去受那份罪?
掐来算去,只剩一个人符合条件:能打,又肯去。
——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