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始元年的夏天,对更始帝,新市、平林众将来说,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季节。六月上旬,汉军以寡胜众,大破百万新军;六月下旬,名震天下的刘縯兄弟一个中计身死,一个忙着娶亲嫁妹,全没了威胁。到七月时,形势更上一层楼!——先是有凉州豪强隗嚣,与其叔父隗崔、隗义等人聚兵十万,陆续攻克平襄、陇西、武都、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等地,响应汉军;紧接着,有南阳人宗成、商县人王岑,也聚兵数万,夺取汉中,响应汉军;再接着,又有江郡太守公孙述,自称“辅汉将军”、“蜀郡太守”、“益州牧”,起兵于西南益州;再往后,汝南方面也有消息传来:刘姓宗室刘望,与此前屡谏“二王”不得的严尤、陈茂等人揭竿而起,也自称汉军,公然反抗新朝。
因以上各部势力大多位于河南(黄河以南),可与荆州的更始政权、青州的赤眉政权等势力一起,暂统称之为“河南义军”,局面堪称是相当之乱。那河北(黄河以北)呢?河北更乱,与河南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河南义军方面,虽说分枝许多,人也不少,但因地界广阔,好歹还能划清各自属地,或占荆州,或占青州,或占益州;河北方面,因总计只有三州(由西向东分别为并州、冀州、幽州),义军却也多达百万,故而“无处不无义军,无处无流民”。再往细看,又以位处正中的冀州为“乱中之王”(西边的并州与东北的幽州由于地近匈奴,军士骁勇,只要郡守不叛,义军尚无力大规模占领)。光数此地的义军名号,就有数十支,如:铜马、大彤、高湖、重连、铁胫、大枪、尤来、上江、青犊、五校、五幡、五楼、富平、获索……等等。
好了,说了这么多,只为说明一事:昆阳之战的失败,宣告新矯hong王莽政权的气数已然丧尽。——北部,是义军;东部,是义军;南部,是义军;西南、西北也都是义军。义军之间虽貌合神离,或尊汉室,或图割据,或者干脆只为填饱肚子。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反对王莽,必灭新朝而后快。
更始帝对此当然求之不得。时年八月,他既已对刘秀消除戒备之心,随即调兵遣将,力争在其他义军之前攻得两都。洛阳方面,领军者为定国上公王匡,经颍川之地北上,是为右路军;长安方面,领军者分别为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与丞相司直(丞相属官)李松,经武关西叩关中,是为左路军。看得出来,更始帝还是明白人,明白洛阳易取,长安难下,故而将一美差送给王匡,却将硬骨头交由李轶之弟李松等人来啃。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距离更近,且颍川防线早已被刘秀扫平的洛阳颇费了右路军时日;距离更长,防备更为严密的长安防线在左路军的攻势下却如同个豆腐渣一样,一触即溃。
——就在申屠建、李松等人进兵至武关时,有析县人(今河南西峡)邓晔、于匡等,又举兵响应汉军攻势,从武关以西的南乡(今陕西蓝田东)进兵,与左路军前后夹击新朝守军。武关守将朱萌投降,弘农(今灵宝市东北,与函谷关相邻)太守宋纲战死,于是武关、函谷关两大天险为汉军轻松控制。李松得势不饶人,与邓晔合兵一处后,便亲率三千精兵,火速向长安推进。凡易攻克之地,攻下便走;凡守备严密之地,绕道而过。半月之内,便兵临华阴。——此时距离西都长安,仅剩二百里。
汉军打到家门口时,此前不乏英明之举的“新高祖”王莽,表现的相当拙劣。当年,他名下的全部土地相加,不到百顷,但说捐就捐,一下子拿出来三十顷,眉头也未皱一下。此时,他身为天子,国库中奇异珍宝不算,光黄金就不下六十万斤,但他却只舍得拿出数百金,分发给关中数万兵将(每人四千钱,按汉朝“金—钱”汇率兑算,大致不足半两黄金。更何况新朝钱币几次更易,极度贬值。)鼓励他们为国捐躯,奋勇杀敌。结果这支仅存的正规军士气全无,在李松等人迅猛的攻势前,一战即败。王莽又下令释放宫中囚犯,发放他们武器,杀猪取血,令其盟誓道:“如不为新朝效死命者,社鬼记之!”结果这帮人发完誓,刚出长安,便宁愿被鬼神惦记,也不愿无谓死于汉军之手。旋即一哄而散。
王莽哭了,是真哭了。他率领全部属官,抵达南郊,向上天哭诉了自己接受符命的经过。又道:“既然苍天以臣王莽为天下之主,何故让盗贼猖獗至此?——若下臣确有不是之处,可下雷霆,以诛王莽!”
哭到伤心之处,他捶胸顿足,撕心裂肺,伏地不起。众属臣以及随行前来的百姓眼看雷电未下,也只得相随痛哭,声震天际。王莽毕竟年事已高,经不起连番折腾,哭了一两日也就不来了,吩咐下属每日准备大量稀饭,给仍然坚持在城郊痛哭的臣属、百姓食用。又令人更携带竹简、笔墨,但凡哭得好的,一律记下姓名,封作郎官。
数日之间,得拜郎官者有五千人。
又过几日,李松大军已到,那帮“哭天”者们拿了赏赐,扔了无用的郎官印信,一哄而散。关中各地乡绅但凡有些家佣、护卫的,则纷纷率人投奔汉军,口称共讨莽贼。与之同时,长安以西的隗嚣大军也已兵出凉州,遣人送书至李松军中,愿为外应。时年九月初一,义军四面八方围攻长安,攻破宣平门,进入外城;初二,义军攻入内城,开始逐步夺占各宫、各殿,寻找王莽踪迹;初三,王莽与麾下将士千余人在未央宫渐台遭受义军合围,苦战近一日后,王莽为商县人杜吴所杀,又被东海人公宾斩下首级。建国方十六年的新朝灭亡。
三日后,王莽首级送至宛城,百姓争割其舌,切食之。
——伪君子,枉我等当日相信了你的鬼话。
或许他们忘了,当年竭力将王莽推上帝位的,也正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