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03年冬,长安城西,建章宫。
这些年,天下百姓饱受煎熬,汉武帝的日子是越来越惬意了。为了求仙便利,他特于未央宫以西——上林苑中再建一宫殿:建章宫。此宫规模与未央宫相仿(整个建筑群面积约为5平方公里),殿堂密布,号称“千门万户”。宫北掘成“太液池”,占地十顷,池中建“三神山”,以象征“蓬莱三仙山”。又于宫内偏西侧大修一高台,名作“神明台”,高五十丈,远看似山丘。台上铸有硕大的铜人,托一巨盘,二十七丈见方,以接天上仙露,故称“承露盘”。除此之外,尚有“飞阁辇道”(形同天桥,以从空中连接未央、建章二大建筑群)、“双凤阙”等,皆为巧夺天工之物。
建成了这座号称“西汉三大宫殿”之一的建章宫后,武帝想想,长生不老一事还不够牢靠,又自改尊呼——以“万岁”代替“陛下”,作为国君的专用称号。(在这之前,万岁一词虽也被常用,但大多被用作喝彩,欢呼。非专指国君。)
好吧,甭管这仙人有没有,汉武帝的派头是做足了,威风哪!威风凛凛的他,等来了冒着寒风送来的两份急报。
一份来自西方,为贰师将军李广利所奏:“臣罪该万死,此战因道远,粮草缺乏,军士半途饿绝、逃散大半,今所存者不过十之一二,不足以再攻大宛。望陛下能恩准微臣罢兵,返回河西,补齐军士、粮草,复往再战。”
写是这么写,其实李广利上书之时早已逃回了河西,驻军敦煌。他也是没办法啊,刚过葱岭时,他率领着数千“叫花子兵”曾尝试攻克郁成,以谋取食物,结果遭遇惨败。——连郁成都攻不下,谈何攻克贵山城?于是他只得率领为数不多的败军,冒着人人喊打的耻辱狼狈逃回了河西。又不敢名言战败,只得委婉上奏一封,探探武帝口气。
武帝大怒,当即令人通知玉门关守将:“若有败军敢入关者,一律斩杀!”
守将知皇帝是一时气话,因此未将贰师将军已入关的事捅上朝廷。但李广利吓坏了,只得留在敦煌,不敢再回长安,更不敢再上书求情。
没办法,就这么先窝着吧。
就在李广利窝在敦煌屏声息气时,北方也有急报送到,为浚稽将军赵破奴部下所奏:“末将罪该万死。因前日左大都尉行事不慎,被单于发觉,连累我汉军……我军二万人已全军覆没!”
武帝见了“全军覆没”四字,尚不心惊。待见落款非赵破奴,方才惊问信使道:“浚稽将军现在何处?”
“禀陛下……不,禀万岁,赵将军已为匈奴掳去。”
原来,就在汉武帝与大宛王为汗血宝马纠缠不休时,匈奴国内变故大起。匈奴左大都尉因不满儿单于骄奢好杀,又欺他年少,暗送书信至长安,称决意杀单于谋反,以军降汉。这对汉武帝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于是在漠南筑一城,名作“受降城”,以接应届时前来投奔的左大都尉。
结果城池是筑了,左大都尉却迟迟不敢下手。武帝怕夜长梦多,遂拜赵破奴为浚稽将军,率骑兵二万北上相助。赵破奴乃昔日霍去病帐下猛将,不久前刚率七百骑大破楼兰、车师,深通长途奔袭之法,很快便长驱两千余里,接近王庭。左大都尉知汉军将到,果断下手,结果部署不周密,被儿单于事先发觉,反将他诛杀。然后,儿单于趁汉军远来疲困,尽出国中精锐八万人南下追赶,成功将其包围。一战下来,擒得汉军大将赵破奴,全歼二万汉军,终雪昔日漠北之耻!
一年之内接连两场大败,损兵四万余,连手上的第一骑将都被匈奴俘虏……汉武帝接连受挫,哪还有享乐的雅兴,忙召集群臣升殿,再商对策。
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次不容群臣们再叽叽呱呱了。——议题很简单:先找谁复仇?匈奴,抑或大宛?
当然是匈奴!大臣们眼见匈奴国再次兴起,都不寒而栗,纷纷建议武帝集中兵力,再逐漠北,此次务必要将匈奴彻底打绝!而大宛国路途遥远,是匈奴王庭距离的五倍,又被葱岭所隔,只得先放一放。
武帝笑了:你们说的不对,我们最大的死敌是匈奴没错。但接下来的主攻方向,应当是大宛。
——事实再一次证明,只要有草原,无论游牧民族再怎么惨败,也能起死回生。经过多次汉匈之战,相信大家也都看出来了:这匈奴昔日号称帝国,其实人口稀少(相对汉国而言),穷得叮当响,除了牛羊外要啥没啥,连座固定都城都没有。最大的本事就是抢掠,其次是抢完就跑。
那他们强在哪里呢?
——正因为没有固定都城,失去了漠南可以迁往漠北,失去了漠北还可以再向西北迁徙,实在不行迁去中亚。避过风头,躲他个十来年,到下一代子孙能持刀上阵时,又能南下复仇,再掀惊涛骇浪。
这是个了不得的优势,若有读者朋友不能理解,不妨换位思考一下:即便被匈奴铁骑驰入关中,汉武帝能放弃长安吗?
——不能!若果真到了这一步,只得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汉武帝不能放弃长安,大宛王毋寡也不能放弃贵山城。因此,匈奴虽距离较近,又是死敌,却不能攻,攻了也是白攻,胜了也是白胜;大宛虽在万里之外,只需能保证精锐汉军开至大宛境内,一战可定矣!
大宛定,则西域定;西域定,则匈奴的后援皆被斩断。到那时,汉国将不再是孤军奋战,普天之下(东亚范围内),无一国不与匈奴为敌!
汉武帝虽好求仙,信鬼神,磨去了许多英雄之气,但这一番筹谋,无愧于“雄主”之名。正如当代有些大导演,一部大片拍砸了,不打紧;再来一部大制作,不惜成本代价,精益求精,很快又能将错失的口碑、票房挽救回来。两者不同的是,导演们的背后有出品人、赞助商,而汉武帝,只能靠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