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了几日,景帝已知周亚夫之所以私下行动,事出有因。正当他惊魂稍定时,梁王遣人送来急报:“吴、楚叛军号称五十万,势不可挡,臣弟与之数战,皆不胜,今睢阳以东已全部失守。臣弟罪该万死,还求皇兄早日发兵来救。”
景帝大惊,梁国败得如此迅速,万一周亚夫大军未到,睢阳已被攻克,如何是好?——他倒不是挂念皇弟刘武,只是怕睢阳一失,洛阳难保;洛阳若失,则叛军便可掌握洛阳武库,鸟枪换炮,势头再难遏制。
不得已,他再次召上晁错,询问对策。晁错一听刘武已败,方知前日远远低估了叛军的实力,无奈道:“眼下吴军势头正锐,且朝廷精兵未到,不如先遣使与刘濞通好,许以割地,让他罢兵。只需缓得一缓,等周太尉到后,形势自然转危为安。”
景帝大失所望。他几番问策于晁错,是求必胜之计,而不是求什么缓兵之计。——既然决心削藩,就要一削到底,堂堂大汉天子,岂能再向“叛贼”低头?这次,他终于隐不住埋怨之色,直接令晁错退下。
晁错退下后,回去细想,越想越怕:皇帝两次召我,都不肯用我之言,可见已对我失去信任。这削藩之策,是我提出来的,如今战事不利,万一皇帝迁怒于我,那可如何是好?他对此深为忧虑,夜不能寐,到最后,终于想到了一招自保之策:嫁祸于人。
却说西汉之初,各诸侯虽独霸一方,且能自行任免国中官吏,但相国一职,大多由朝廷直接委派,从而以限制诸侯。袁盎直言敢谏,多次进谏得当,得文帝赏识,被封作吴相国。到了吴国后,他也知刘濞蓄养刺客,素有不轨之举,但迫于形势,只得两面通融——对朝廷,推说刘濞无谋反之心;对刘濞,则说朝廷宽厚,万万不可谋反。因此文帝一朝,袁盎在吴国如鱼得水,深得刘濞信任。
到了景帝时,上来便拔擢晁错。晁错素与袁盎不和,上任之初,便追究袁盎收受刘濞贿赂一事,贬其为庶人。但因刘濞那时还未谋反,因此晁错整袁盎,也只能整到这个程度。而如今,刘濞不但谋反,而且声势极大,晁错自以为,整死袁盎的良机到了。
在见过景帝后,第二日,他下令相关部门,严查袁盎通吴之举。
“袁盎曾为吴相国,素与刘濞通好。当日,我说刘濞必反,袁盎不信,且为刘濞辩解。今日刘濞果然谋反,可治袁盎通敌之罪!”
——只需查证袁盎通敌一事,景帝必然大怒,迁怒于袁盎。而我晁错,既能抽身而出,又能借机除去袁盎,一举二得。
结果,素来雷厉风行,决心强硬的晁大夫,难得耍一回小聪明,就把自己套进去了。
袁盎是什么人?——论才气,堪与晁错媲美,时人称之“国士无双”;论心机,身居虎穴(吴国)多年,安然无恙。当然了,他是庶人,这点和御史大夫没得比;但偏偏有一样东西,他有,晁错没有。
——名声。
晁错一意孤行,极力主张削藩,已将满朝大臣、天下诸侯全得罪光了,连“清静无为”的窦太后都天天咒骂他,支持他的,不过皇帝一人。袁盎则不然,其虽是庶人,却常用刘濞所赠的钱财打点上下,饱受赞誉。为此,群臣一见晁错要整袁盎,纷纷保他,并将此事秘密告知了袁盎。
袁盎闻知此事,二话不说,连夜求见窦婴。
这时的窦婴,刚被皇帝、太后劝动,正打算去荥阳赴任。见袁盎深夜来访,忙问他何事。袁盎道:“求大将军带我面见陛下,在下有计,可退叛军。”
军情攸关,窦婴不得不答应。第二日,袁盎顺利入宫,被景帝召见。
景帝所虑之事,无非如何平叛,见原“吴相国”袁盎来献策,自然欢喜。当下,他问袁盎道:“爱卿久居东南,必知吴、楚两军虚实,有何高见?”
袁盎见景帝眉头紧锁,拜见过后,故作轻松道:“眼下其势虽大,不足忧也。”
往日,晁错也是这般安慰景帝,景帝深信不疑。但如今,他屡屡受挫,已知叛军的厉害,不禁叹道:“朕近日得闻,吴国兵多将广,不下于朝廷,又兼刘濞老谋深算,各国皆归附,帐下豪杰之士极多。朕着实为之忧虑,还请爱卿据实而言,勿要取笑。”
袁盎忙顿首道:“庶民怎敢取笑陛下。之所以言吴军不足道者,只因吴王所用之兵,非老即弱;所用之人,大多为市井无赖。纵然受钱财所诱,一时为乱,势必不能长久。”说完之后,他暗窥晁错。晁错感激不已,附和道:“袁盎所言甚是”。
景帝忧色大解,又向袁盎请教退敌之计。袁盎再三磕头,不肯说。景帝再三强请。袁盎见退却不过,只得道:“既然如此,请陛下屏退左右。”
景帝一挥手,左右退下,独留晁错一人。袁盎见晁错在,仍不肯说,景帝便让晁错也退下。晁错暗怒,愤愤而退。
袁盎待他们走空,殿中只剩景帝一人,这才道:“陛下,可知刘濞为何纠合诸侯起兵?”
“为何?”
“众诸侯之所立,乃高祖之约,今晁错借陛下威名,擅自削藩,众诸侯岂能不怒?据在下打探,刘濞等人起兵之时,建一大旗,上书六字:‘诛晁错,清君侧’。七国之乱,实因晁错而起也。”
“何计可退之?”
“若陛下能诛杀晁错,献首级于吴、楚,好言抚慰,则叛军不战自退。”
景帝大惊。——削藩一事,虽是晁错主张,但能够推行,只因他极力赞同。今将所有过错加于晁错一人身上,于心何忍。更何况,晁错曾任太子家令,二人亦师亦友。袁盎见景帝犹豫,低头不语。
半响后,景帝问他道:“若朕果真诛杀晁错,叛军必退否?”
“在下愿执其首级面见刘濞,劝说吴、楚退兵。”
景帝悲叹一声,道:“好罢,真如爱卿所言,朕何惜晁错一人?”二人商议定了,景帝召从人上殿,颁下圣旨:“即日起,拜袁盎为太常,位列九卿,克日南下劳军。”袁盎谢恩而退。
数日后,晁错遭丞相、中尉、廷尉三大重臣集体弹劾,定下罪名:“晁错自恃皇帝恩宠,疏远群臣、百姓,又欲献地贿赂吴国,目无尊上,大逆不道……论罪,当诛其三族!”
景帝含泪批道:“准奏。”又暗告以上三人:“此事甚为紧要,须得瞒过晁错。”三人允诺而退。
又过数日,晁错蒙中尉召唤,衣冠整齐入朝。途中突然被军士执下,腰斩弃市,子孙受其牵连,被灭三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