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回:吴王举兵清君侧,景帝失计诛晁错
历来所说的“文景之治”时期,指的便是文帝、景帝父子二人执政期间。因二人都主张以和亲缓和匈奴局势,以休养生息安抚天下民众,且又都崇尚孝道、节俭,在政治举措上大体相同。但其中细微区别还是有的,文帝偏于温和,景帝偏于强硬。
俗话说的好:山可移,性难改,三岁定八十。少年时的汉景帝,做事就有点风风火火,不全像他父皇。
话说景帝还是太子时,有一日,吴王刘濞派遣世子(诸侯太子)入朝,让他朝拜完皇帝后,在宫中小住几日,与当朝太子做个玩伴,双方联络下感情。吴国世子就此暂居长安,陪太子刘启一起玩耍,整日饮酒下棋,不亦乐乎。
乐着乐着,乐极生悲,乐出人命来了。
要知道,当时的天下,除朝廷之外,唯吴国最强。这二位小子又都是太子,从小便是锦衣玉食,侍者如云,自然都有点年少气盛。一日,二人对弈,结果刘启棋臭,不是吴国世子的对手,下了几盘后,便仗势耍赖。吴国世子也不是好欺负的主,见对方不守棋规,大怒之下,骂得口沫飞溅。
世子怒,太子刘启更怒:这天下将来都是本殿下的,敢骂我?当场操起棋盘,一招劈下去,吴国世子脑袋被开了瓢,大薨。
文帝得讯后,为时已晚,只得令人好生将世子遗体送回吴国,并修书向吴王赔罪。即便如此,刘濞仍是暴跳如雷:活着去的人,死了送回来,是何道理?于是令人又将世子遗体拉回长安,就在长安下葬,从此称病不朝。文帝本欲问罪于他,但想想刘濞年过六旬没了世子,发发脾气也情有可原,于是干脆赐他几杖,允许刘濞不朝。
朝廷就此与吴国结下了大梁子。事后,文帝也没少为这事训斥太子,刘启不以为然:君为尊,臣为轻,即便诸侯,也是如此,何况一黄口小儿乎?
——父皇您太过仁义,若换着皇儿上,非得连那老东西一起给收拾了不可。
这种性格,是不会甘于韬光养晦的。自景帝正式继位后,稍稍热身,便准备对诸侯们动刀。汉景帝二年(公元前155年),他拔擢力主削藩的中大夫晁错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开始筹划削藩的具体策略。
景帝之所以独独挑选晁错,以他作为智囊,一方面是因为晁错曾担任过太子家令(相当于太子府管家),二人深有旧交;另外就是晁错非但主张削藩,而且堪称狂热分子——早在景帝初登基时,晁错曾上过一封《削藩策》,其中有这么一番话:方今诸侯,削之亦反,不削亦反。早削之,反得早,为祸便小;晚削之,则反得也迟,为祸便大。借此指出了一个真理:“虽是同属刘姓,但不足以恃,反与不反,唯看他们是否具有谋反的实力。”景帝受此鼓舞,决心趁早动手。
一个积极分子,再加上一个狂热分子,这藩是削定了。但可惜,大汉朝廷并非只有他二人说了算。就在公元前155年,薄太后大薨,文帝之妻,景帝生母窦皇后成为了窦太后,主持后宫。
窦太后对削藩一事,持反对意见。
西汉是个盛产著名太后的朝代,之前的吕太后,薄太后,都非常人,而这位窦太后一脉相承,也是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女子。她本是平民出身,父母早亡,无依无靠之下被选作宫女,服侍吕后。后被吕后作为赏赐之物送去代国,服侍代王。
再接下,我们都知道了,代王刘恒登基为帝,而受宠的窦宫女也变成了大汉皇妃。她自己也争气,期间为文帝育有二子一女,汉景帝刘启便是其长子。随着原皇后王氏大薨,窦皇妃母凭子贵,又陆续升级为窦皇后、窦太后。
这是多么令人艳羡的传奇经历啊。可惜,有得必有失。文帝在时,窦氏因患了眼疾,渐渐失明。
那说了这么多,窦太后为何要反对削藩呢?
——她本就是随遇而安的一个人,自失明后,更是迷恋上道家学说,随身必带《道德经》。我们都知道,道家理念,是不会推崇打打杀杀的,人家推崇的是“清静无为”。而“削藩”,正是残酷的政治斗争,也绝不可能通过清静无为来实现。比如力主削藩的晁错,精通的就是法家学说,主张强权政治。
于是窦太后生气了:天下本无事,皇帝何必自生事端,烦躁时,回去拿哀家送你的《道德经》,好好读读。
这不是开玩笑。据史料记载:窦太后在时,上至皇帝,下至窦氏子弟,无人不读《道德经》。如果再结合薄太后力保周勃;文帝赐刘濞几杖,允许他不朝这两件事来看,会发现这三人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难怪能受宠至斯,绝非偶然)。
景帝不是文帝,他是铁了心的要削藩,要在任上解决诸侯之患。但公然顶撞母后,违背汉朝崇尚的孝道也是绝不可行的。那怎么办呢?
——既然强争争不过太后,那就换个思路,绕她过去。
却说窦太后虽然“清心寡欲”,但毕竟还是凡人。是凡人,就有爱子之心。窦太后育有二子,长子为景帝刘启,次子则是梁王(原代王)刘武。对窦太后来说,黄老之学固然重要,但和刘武一比,也就不算个啥了。她对这个小儿子,已不能用喜爱来形容,而是溺爱。景帝摸透了这一点,便拼命巴结刘武,间接“讨好”太后。
他先是推说梁国地少,说通群臣,为梁王增加封邑,使起先小小的梁国拥有大城四十余座;又将国中珍宝、玉器一股脑儿的向梁国输送,以至于“梁国珠玉宝器多于京师”;紧接着,又调派民力为梁国都城睢阳(今河南商丘南)扩宽城池,修建林苑,把睢阳整得跟都城一般壮观。
窦太后对此,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反对削藩的声音,也渐渐轻了。但这还没完,汉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十月,梁王入朝,景帝亲自出关恭迎,与他同乘龙辇入宫,又大肆摆下宴席,宴请太后、窦氏一族都来赴宴,是为家宴。
家宴上,刘、窦两族其乐隆隆,雅兴甚高。景帝事母至孝,唯恐太后还不尽兴,便举爵起身敬太后,从容言道:“待朕千秋万岁过后,便传位于梁王。”
这下可就尽兴过头了!刘武闻言,慌忙跪倒请辞,汗如雨下。窦太后虽猜景帝是酒后失言,但还是大喜,代刘武答谢景帝。母子三人你推我就,各客套了几句,这事也就过去了。但偏偏有一人喜欢较真,当场便起身力谏景帝道:“自昔日高祖时起,父子相传,乃汉朝之约也。陛下身为天子,岂可妄言?”
景帝目视此人,乃是窦太后的亲侄子,窦婴,现为太子府詹事(太子官署之长,总摄太子宫事务)。为人耿直,正直廉洁,虽是窦氏子弟,却沾了一身侠士气概。当日,景帝集齐重臣,初商削藩一事时,旁人都知道景帝心意已决,即便不赞同,也不敢公然反对;唯有窦婴一人,强烈反对,说削藩之事本无错,但先帝难道就不英明?先帝之所以不敢动手,不是没想到,而是慎重。——“若强行削藩,一旦事败,悔之晚矣。”但因景帝唯以晁错是听,故而他一人反对,终究无效。
景帝知窦婴是个犟脾气,只得惭惭而笑,自称失言。窦太后却是勃然大怒,酒席散后,暗下怒斥窦婴道:“即日起,不必来朝见老身了,哀家没你这个侄子。”
这下好,窦婴闹了个里外不是人,却成全了景帝。此后,太后只顾忙着与窦婴怄气,削藩之事,再无人阻拦。
数月后,汉景帝既已拿下了太后,便正式展开了削藩行动。在晁错的筹划下,朝廷大肆为诸侯们罗列罪名,人人有份。然后,再以问罪为名,当先削去了楚国的东海郡;一看诸侯们没反应,便又削去了赵国的常山郡;再一看,诸侯们还是没反应,不久又削去了胶西国的六个县。行动干脆利落,宛如暴风骤雨,一月之间,干翻三个。
之前说过,除朝廷之外,当时天下以吴国最强,而吴国所有的,也不过才三个郡。因此,你别看只削去两个郡,几个县,对这三国来说,已是伤筋动骨。当然,景帝、晁错二人是不会顾忌诸侯们心疼不心疼的,一看始终没反应,在暗叫“痛快”的同时也深觉不过瘾,随即将“削藩之刀”对准了最强的对手:吴王刘濞。
时年冬季,朝廷发布诏文:吴王刘濞目无尊上,骄横不法,特削去豫章、会稽二郡,以正其罪。这一下,不是削了,而是切!总计才三个郡,一刀切下两个来。
——朕就不信,您老也忍得住气,也不吱声。只要您吱一声,朕便可名正言顺,以谋反为名,将您吴国三个郡全切了。景帝之所以迫不及待的对刘濞动手,大抵是这般打算。
没枉费景帝、晁错二人辛苦一场,这次终于起反应了。又过去月余,东南有急报传来:吴王刘濞在得到朝廷诏书后,当即斩杀使者,并纠合胶西王刘昂、胶东王刘雄渠、菑川王刘贤、济南王刘辟光、楚王刘戊、赵王刘遂、齐王刘将闾七大诸侯,公然发兵反抗朝廷,并斩杀朝廷委派于各国的主要官吏。
——是为“七王之乱”。
有细心的朋友可能发现了一个问题:含吴王刘濞在内,明明有八大诸侯,怎么说是“七国之乱”呢?
因为齐王刘将闾在叛变朝廷之后,想想不对劲,随即又二次叛变,背叛了吴王。具体经过,请容在下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