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有一人,名为刘章,乃是原齐王刘肥之子,生的英武不凡,机智果断。吕后在世时,他就敢与吕后对着干,偏偏行事又遵循礼法,落不到把柄。吕后对他心有顾忌,于是封其为“朱虚侯”,留在朝中暗中控制;又将“上将军”吕禄之女嫁于他,借机笼络。这么一来二去,吕后在世时,双方相安无事。
随着吕后去世,刘章等人势头渐渐崛起。吕产、吕禄二人心中畏惧,暗下商议道:不如趁太皇太后新丧,众刘姓藩王尚不知情时,先发制人,一举控制都城。然后便可挟持天子,利用朝廷大军,将刘姓势力一一除去。因事关重大,二人不敢自作主张,便拉过其他吕姓重臣、亲信部将一起商议。结果人多口杂,商议了许多日,也没能商议出个所以然——比如何时起兵,何时控制朝廷,何时发兵讨伐关外藩王,等等。
从事后来看,这一计固然铤而走险,倒也不失为吕产、吕禄等人唯一的出路。偏偏他们想干番大事,又畏惧朝中的周勃、灌婴等一干老将,行事不果断,犹犹豫豫,保密工作又做得不好,让许多吕姓子女提前得知。“朱虚侯”夫人就在其列。她闻知该消息后,急得不行:且不论伯父、父亲等人谋反对不对,一旦成功,我家侯爷岂能幸免于难?当夜,便将该消息告诉了刘章。
刘章吃惊过后,当场拟好书信,令下人火速冲出长安通知他长兄,如今的齐王刘襄(刘肥长子)。
一个月后,齐王刘襄起兵收复城阳等郡,发布檄文讨伐吕氏。
“前日太后用事时,听任诸吕,擅立皇帝,又废刘氏而立吕氏,违背白马之盟。寡人身为齐王,乃高祖亲封,今听闻诸吕意欲作乱,自当起兵诛杀不当为王者,助皇帝大治天下!”
檄文散出后,刘襄亲自领兵,开出齐国西部边境。而吕后生前苦心布下的平衡局面,也就此被打破。——刘、吕二大家族,火拼之势已不可避免。
这下吕产为难了:区区一支齐军,本不足道。但太皇太后临终叮嘱,我与吕禄皆不得离开宫廷……这可如何是好?想来想去,他召来猛将灌婴,令他率一军出荥阳,阻击刘襄。
灌婴领军去了,驰入荥阳。到了荥阳后,忠于刘氏的他,旗号一换,迅速与刘襄达成联合,宣布共伐吕氏。
灌婴突然叛变,而且还拉走了至少十万军队,这对刘、吕双方来说,意义重大。但综观全局,吕氏一族仍占优势,因为他们掌握着最重要的三样东西:皇帝、玉玺、南北军。
“南北军”,是守卫长安的宫廷卫队,总计约近十万。一在北营,归“上将军”吕禄统管;一在南营,归“相国”吕产统管。两军之中,北军人数更多,也更为精锐。
——有这三件宝物握在手中,刘襄与灌婴是不敢轻动的。
果然,那二人喊了一阵口号,见响应者虽众,但都缺乏行动,渐渐沉寂了下来。为了避免吕产等人铤而走险,最终刘襄率军退回齐地,灌婴驻军荥阳,都不敢继续西进。
关键时刻,陈平出手了。
他趁着吕产等人只顾开会的当口,找到太尉周勃,商议诛灭吕氏之计。周勃与陈平一样,前日迎合吕后,也只是权宜之计,当然有讨平诸吕的雄心,只是无奈手中无兵。当下,二人计议妥后,率领家中奴仆,第一时间将骊商抓了回来。
面对莫名其妙的的骊商,二人道出了真实意图:“阁下与吕氏交情非浅,又与审食其是故交,可由你儿子骊寄出面,劝说吕禄放弃兵权。”
眼看老父成了人质,骊寄只得出面,果然将吕禄说动,扔下北营陪他外出游猎。周勃、陈平闻讯大喜,尚要再接着步步为营时,曹参之子,“平阳侯”曹窋送来急报:吕产得知灌婴叛变,又见宫中近日有异象,已开始调集南营兵马,准备夺占未央宫!
未央宫,建成于汉惠帝元年。该宫建成后,取代长乐宫,成为了皇帝居住、朝会之地。——吕氏众人,商议了一个月,终于商议出结论了。
周勃、陈平知悉此事后,当机立断,立即分工合作。周勃带领为数不多的亲兵,散开了腿朝北军大营赶;在他身后,陈平忙于联络百官,为周勃造势。
你动用南营,我们就抢夺北营,就看谁的动作更快!
这二人到底是高祖钦点的“定刘氏江山者”,配合相当默契。周勃前脚赶到北军营外,负责掌管兵符的纪通后脚及时赶到,献出兵符,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伪诏(估计又是陈平拟的),大声读道:“陛下有旨,即日起,上将军吕禄立即回封国就任,北军大营,交给太尉周勃统管。”
面对咄咄逼人的周勃,以及诏书,游猎方回的吕禄慌了。危急之下,他听从骊寄的劝告,主动放弃了军队和“上将军”印信,准备前往赵地老实做他的“赵王”。周勃藉此得以集齐全军,高声下令道:“追随吕氏者,袒露右臂;追随刘氏者,袒露左臂。”
全军凛然,纷纷袒露左臂。于是周勃一边集合北军,一边派遣曹窋先行赶去未央宫前殿,通知卫尉(九卿之一,负责统领宫门守卫):“若吕相国到,切不可放他进入。”
曹窋领命而去,刚对卫尉下令完毕,吕产那边已率南军赶到。就此双方在未央宫前展开对峙。
却说那吕产手握南营精兵,面对区区数百守卫,本可强行杀入。怪就怪吕禄那小子溜号时,竟忘了跟他打声招呼。结果吕产在宫外苦等多时,见北军那边毫无回应,心中嘀咕起来,只得一边派人寻找吕禄,一边叹息踱步。从上午踱步到下午,都未能入宫。
这一现象本不奇怪,吕产、吕禄二位,都是好谋无断的主。怪就怪在,周勃的北军,怎么也没到?
因为周勃在集合完北军后,忽然和吕产、吕禄一样,也畏首畏尾起来。吕产在殿门处转悠,他就在北营中转悠。始终不敢率军出营,公然袭击吕产。
那这么个奇妙,又有点可笑的局面,是怎么造成的呢?
——跟足球比赛一样,吕产、周勃都是踢中场的料,不适合做前锋哪!吕产既想挟持皇帝,又怕一旦失手,立即被卫士砍翻;周勃既想铲除吕氏,又顾忌南军不动,北军师出无名。于是二位统管上万大军的统帅,各怀心思,就这么干耗着,谁也不敢先动手。
终于,曹窋受不了了:周太尉,你不赶紧动手,还在等什么呢?于是他悄悄抛下吕产、卫尉,独身去找周勃。周勃仍不能决断,便召过一人道:“朱虚侯,可速速入宫保护陛下!”
这小子,素来英明果断。老夫话虽没挑明,但他应该会懂的。
刘章慨然领命,要过一千精兵,赶往未央宫。吕产那边等了大半天,见吕禄没来,倒等来了个刘章,正狐疑时,刘章一声令下,带着军士上前便砍。吕产措不及防,扔下军士便跑,刘章紧追着不放,不多时,竟将吕产砍翻了。
——吕产乃是首犯,砍了他不就得了吗?哪有那么麻烦。
见吕产遭诛,南军士兵一哄而散。而得报后姗姗来迟的周勃,看着英气勃发的刘章,凛然下拜道:“阁下建此大功,天下定矣!”遂传令下去:凡是吕氏一党者,无论男女老少,悉数缉拿,全部斩首!
数日后,含那位主动放弃北营的吕禄在内,吕氏一族被一网打尽。
铲除诸吕的行动,到此完结;但朝廷,并未安宁。在这次行动中,若论大功,首当其冲有三人:周勃、刘襄、刘章。周勃夺占北军大营是获胜的根本,但若无刘襄、刘章兄弟二人,周勃未必能够成事。这么一分析,局势就有点微妙了:刘襄手握重兵,刘章勇冠群臣,凭说话还说不利索的小皇帝刘弘,岂能震得住他们?
群臣们的顾虑,虽有过河拆桥的嫌疑,却是有客观原因的:吕氏被族灭后,刘襄率军出齐地,意欲入关;而刘章也不省心,小皇帝令人劳军时,他竟意图夺下使者节仗——若得节仗,便可自由出入宫门。
太强势了,太强势了!大臣们只怕除去一狼,又来一虎,连忙紧急磋商对策。磋商完毕,达成共识:一来,大乱方定,需用仁义长者镇国;二来,惠帝在时,后宫全凭吕后操控,当今少帝未必就是惠帝亲生——不如另立他人为帝。
那谁才是仁义长者,又能确保是高祖一脉呢?
“代王刘恒,乃是高祖之子,素来宽厚仁义;其母薄太后又恬静谨良,贤明远扬。可立代王为帝!”
群臣一听,都说好。当日,高祖在时,后宫一干妃子们为了争宠,闹得不可开交,唯有“魏美人”薄氏,主动带着刘恒远赴代地避祸,如今依然健在。——若让刘襄登基,没准我等就是英布、彭越;而让刘恒登基,再加上老好人薄太后,我等必能安然无恙。
低调,有低调的好啊。最终,整日打探宫中局势的齐王刘襄,叹息一声,含泪撤军回国;而之前啥也不问的代王刘恒,则被群臣请来长安,连劝三次,扶上未央宫龙椅。
时年九月,“汉后少帝”刘弘被群臣议废。
“代王”刘恒登基为帝,是为汉文帝。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