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韩信篇之十四）

这个平凡的早晨，因为有震天动地的喊杀声，而蓦地变得很不平凡。

强烈的求生欲望，唤醒了汉军身体里沉睡已久的潜能，汉军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的饿狼一样，咆哮着扑上去，抓住赵军又撕又咬，赵军虽然人数众多，但是被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吓破了胆，他们经历了短暂的抵抗后，立即像雪崩一样势不可挡地向后逃窜。

赵王和陈余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你看我满脸忧伤，我看你一脸恐慌。

现在，他们再也笑不出来了，他们只想哭。

溃兵像潮水一样向赵王和陈余身边涌来，赵王接连斩杀了好几个逃兵，也无法阻挡溃兵匆忙奔跑的脚步。汉军的喊杀声愈来愈近，赵王的心跳越来越快。汉军手中的刀光剑光，在阳光下灿若繁星，赵军杂乱的长腿短腿，在尘土中急如鼓点。现在，赵王再也顾不上自己的矜持和尊严了，带着陈余也加入了逃跑的行列。

他们争先恐后向井陉城跑去，他们像羊群一样，把华北平原的黄色尘土踩踏得沸沸扬扬，遮天蔽日。

他们来到井陉城下，突然看到城墙上遍插汉军旗帜，就在他们倾巢出动，追赶韩信的时候，预先埋伏在抱犊山上的两千名汉军，占领了空荡荡的井陉城，然后把旗帜插在城墙上。五颜六色的旗帜在城墙上呼啦啦地飞舞着，像祭祀时五颜六色的经幡。

赵昂和陈余都没有想到，短短的一个早晨，井陉城就换了主人。而且井陉城上插了那么多旗帜，攻打井陉城的汉军一定兵力雄厚。

现在，前有高墙，后有追兵，一个时辰前韩信遇到的险境，一个时辰后赵王也遇到了，但是韩信能够带着以逸待劳的一万精兵回身拼杀，而赵王只能带着气喘吁吁的溃兵仓皇逃命。

此战，韩信击破赵军二十万，斩杀陈余，活捉赵王。

这个早晨和以前的很多个早晨一样，风和日丽，天高云淡；这个早晨又和以前的很多个早晨不一样，刀光血影后，华北平原换了人间。

太阳当头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大砍刀。我要进城了，肚子咕咕叫，爱吃米爱吃饭，吃饱要为人民立功劳。

中午时分，汉军果然在井陉城里美美地吃了一顿。

孙子兵法云：背水结阵，兵家死地，而韩信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居然打胜了。是不是孙子兵法也有错误？

孙子兵法没有错误，孙子兵法上还有“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孙子兵法告诉我们的是一些军事规律和军事常识，如果死抱着孙子兵法，不知道变通，就会成为陈余和赵王。

截至目前，韩信打过两次大战役，一次是声东击西击败了魏王豹，一次是背水结阵击败了赵王歇。两场战役都精彩纷呈，两场战斗都让人不可思议。而后一场战役比前一场更为出彩，更为让人惊叹。

韩信是一个绝顶剑客，很长时间里，他都是闲袖双手，迎风而立，衣袂翩翩，如翻腾不息的云。而当他突然拔剑时，只能看到电光火石地一闪，他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突刺一剑，然后还剑归鞘，依旧长身玉立，笑看风月。对方还没有看到他如何出剑，如何拼刺，就已经倒下了。

韩信的战法非常阴，阴得令人不寒而栗，阴得令人毛骨悚然。

【149】（韩信篇之十五）

在这场历史上被称为井陉之战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经典战役中，赵王被活捉，陈余被斩杀，李左车呢？那个让韩信惊出了一身冷汗的李左车呢？

李左车跑了。

李左车早早就跑了。李左车是何等聪明的人，他对于整个形势见微知著，洞若观火，愚蠢的赵王和陈余放弃天堑井陉而不坚守，要把韩信引来赵地决战；听任汉军背水结阵而不攻击，要等他们合兵一处才决战；全部军队倾巢出动去追击，而井陉成为一座空城……这场战役中，赵王和陈余一错再错，而李左车每一步都看得明明白白，他早就预言到这场战役会失败，但是他的话没有人听。

所以，逃跑是李左车唯一的选择。

在井陉，韩信遇到了自己平生最敬佩的人。他一定要找到这个人，不能让他流落乡野，不能让他明珠暗投，不能让他绝世的才华湮没在乡间凄厉的寒风中。

可是，华北平原很辽阔，太行山脉很巍峨，要在这里找到一个隐名埋姓的人，比大海捞针还困难。

到哪里才能找到一个李左车？韩信想到了一个计策。他悬赏捉拿李左车，榜文中说：活捉李左车的奖赏千两黄金，杀死李左车的等同凶犯叛逆。

果然，几天后，就有人绑着李左车，前来领赏。

李左车成为阶下囚。

李左车的才能绝对不在韩信张良之下，但是，现在韩信张良如日中天，而李左车默默无闻；韩信张良位极人臣，而李左车成为阶下囚。

关键是李左车的出生不好。李左车出生在河北，而不是出生在苏北。现在是苏北人的天下，是项羽刘邦的天下，是韩信张良的天下，而不是抱残守缺的河北人赵歇的天下，赵王歇现在也成了阶下囚。

如果李左车出生在苏北，他就会跟着刘邦一起举义，如果李左车早早跟着刘邦，那就没有韩信和张良的什么事，李左车也就会在中国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惜的是，李左车出生在河北，他没有选择地跟了昏庸无能的赵王歇。河北是赵国的地盘。

出生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出生在官宦家庭和出生在平民家庭的孩子，他的命运绝对不一样。出生在北京上海和出生在贵州贫困山区的孩子，他的命运也绝对不一样。跟人很重要，跟着刘邦和跟着赵歇的命运，肯定也绝对不一样。

【150】（韩信篇之十六）

李左车被送来后，韩信立即解开绳索，把李左车扶上椅子，让他面东而坐，自己纳头就拜，连呼李左车为“老师”。

李左车是史书可考的，韩信唯一的老师。

韩信对李左车恭敬有加，谦卑有礼，渐渐打消了李左车心中的疑虑和敌对情绪。于是，韩信就向李左车请教，如何能够攻占燕地和齐地。目前已被韩信占领的河北，北面是燕地，东面是齐地，也就是战国时代燕国和齐国的地盘。

李左车分析说：“善用兵者，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不善用兵者，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汉军攻占魏赵，名闻海内，威震天下，这是长处，但是旷日作战，士卒疲劳，粮草不济，这是短处。如果现在就去攻打燕地，而燕地闭门避战，急切间难以攻下，齐地趁机扩充兵员，修筑工事，这样下去，消耗自己的力量，而燕地齐地都无法占领。这就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韩信问：“那么，如何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李左车说：“汉军的长处是威势，是名气。现在，你应该以赵魏为根据地，休养甲兵，蓄积粮草，抚恤孤幼，礼贤下士。兵精粮足后，然后派人劝降燕地，燕地不敢不从。燕地归降后，你以魏赵燕三国的威势，再派人劝降齐地，齐地自然也会归降。等到这时候，你统领魏赵燕齐四地兵马，进则可图天下，退则分疆裂土。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韩信大喜，拍着手说：“老师您说得太对了。”

不久，韩信派使者去燕地劝降，燕地果然归降了。后来，齐国也顺利拿下。

兵法云：攻心为上，攻人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李左车让韩信不费一兵一组，而占领北国燕地，这才是最上乘的兵法。韩信的剑是有形的，而李左车的剑是无形的。五步之内，一剑封喉，出手如电，已经是高手了；而千里之外，取人首级，杀人于无形，更是绝世高手。

在韩信的军事生涯中，李左车为韩信指定了一系列军事规划，让韩信迅速成为当时势力最强的一支武装。迅速崛起的韩信，让刘邦视为更胜过项羽的心腹之患。刘邦派人打探，才知道韩信背后另有高人，这个高人就是战国末期常胜将军李牧的孙子，李牧把卓越的军事思想遗传给了他的孙子李左车。

既然有这样的绝世高人，为什么要让韩信用呢？我为什么不用呢？于是，刘邦把李左车调到了自己身边，让李左车在河南荥阳城外的高山上给太子刘盈当老师。这座山后来被人们称为广武山，因为李左车曾官封广武君。当时，刘邦和项羽还都陈兵河南，鸿沟为界，互相顶牛。

此后，给太子当老师的李左车，淡出了历史舞台。

后来，刘邦占有天下；后来，韩信被夷灭三族，太子太师李左车不愿看到宫廷之间的阴谋争斗，告老还乡，归隐田园。

官场上的李左车消失了，但是民间的李左车从来就没有消失。

京剧《霸王别姬》中，韩信在九里山前布置十面埋伏，而李左车引诱项羽走进埋伏圈。小说《聊斋志异》中，李左车降冰雹于商丘，冰雹落满沟渠，而庄稼无一损伤。这都是艺术作品，不足为信。

李左车是神仙，他在天上被封为雹神，他永远活在人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