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汉军坐在木桶里，像坐在摇篮里一样，在微风的抚摸和荡漾中，脸上带着婴儿般天真烂漫的微笑，从容过河。

汉军沿着黄土高原平缓的斜坡，从北面向魏王豹杀来的时候，魏王豹还专心致志地盯着黄河东岸，他在嘲笑汉军的木船一只又一只被水流冲走。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狡诈的韩信会从他的侧翼出现。

【144】（韩信篇之十）

《韩城市志》“大事记”载：“汉高祖二年（前205年），魏王豹反汉，大军驻蒲坂，封锁黄河渡口临晋关，汉高祖派韩信进击，韩信派兵佯攻临晋，暗中从夏阳渡用水罂缶渡河，袭击魏军后方安邑，魏王豹被俘。

《大荔县志》“大事记“记载：“秦昭王二十年（前287年），在蒲津关首建浮桥，名曰蒲津桥。”

蒲坂是山西永济，夏阳是陕西韩城，临晋是陕西大荔县朝邑镇，安邑是山西夏县。而黄河从北向南流，隔开了陕西和山西。东边是山西，西边是陕西。

那么，我们现在来还原当年的战场情景：魏王豹反叛后，将重兵驻扎在黄河东岸的山西永济，然后，派兵走过浮桥，占据这座蒲津桥，并在黄河西岸的陕西大荔县朝邑镇派兵据险坚守，不让汉军过河，而当时，这座浮桥是山西通往陕西的唯一一座浮桥。

韩信来到后，由于无法攻占浮桥，就在浮桥旁的黄河边做出要划船渡河的模样，吸引魏王豹的注意力，然后派精兵沿着黄河东岸北上，渡过黄河，来到黄河西岸的陕西韩城，接着再南下，占领浮桥。然后，佯攻的汉军与渡河的汉军合兵一处，攻占了黄河东岸的山西永济，俘虏了魏王豹。

《孙子兵法》云：“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利。”简单来说，就是半渡而击，必获胜。二战时期的美国将军麦克阿瑟曾经说过，抢滩登陆是最艰苦的作战。

中外两个军事家都认为，渡河作战，是非常难以取胜的。然而，韩信却能在对方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渡河，将不利转变为有利，一举扭转战局。可见，韩信确实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将领。韩信没有师父。

击败了魏王豹以后，韩信兴兵北上，准备攻打代地。刘邦闻听韩信旗开得胜，异常高兴，派遣张耳和韩信合兵一处，把北方那些反叛的诸侯一个个干掉，而他自己守住荥阳，不让项羽向西进军就行了。

剿灭诸侯，称霸天下，本来是刘邦应该做的事情，可是他现在不做了，让韩信去做。韩信替他打天下，成功了，是刘邦的功劳；失败了，是韩信的责任。刘邦这个人，深得领导艺术的精髓。

协助韩信的张耳，也是一路诸侯，一个牛人。当年天下举义时，张耳率一路人马，出兵巨鹿，协助项羽大战章邯。

当初举义反秦的时候，和张耳齐名的一个人叫陈余，两人曾经好得合穿一条裤子。可是，在巨鹿之战，当张耳被章邯包围，向陈余求救时，陈余置之不理。章邯被项羽击败后，张耳陈余，化友为敌。

项羽击败强秦，分封天下，张耳因为出兵巨鹿，封为常山王；陈余因为没有出兵，就没有封王。陈余迁怒于张耳，攻打张耳，张耳战败后，投奔故友刘邦。

得胜的陈余投奔了赵王，赵王把代地封给他。陈余没有去代地，只派相国夏说治理代地。代地，就是今天的河北蔚县。夏说的这个相国，和萧何的相国要相差好几个等级。萧何是一国的相国，而夏说是一个县的相国。萧何相当于国务院总理，而夏说相当于常务副县长。

此时，韩信和张耳向北进攻，先取代地。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擒获了替陈余守代地的夏说。

韩信将魏王豹和夏说的兵卒，全部交给刘邦，一起去守荥阳。韩信只带着几万人马，继续北上，进攻赵地。

当年的赵地有二十万人马，而韩信居然相信他只用几万人，就能攻占赵地。

韩信胆识过人。

魏王豹和夏说，和韩信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韩信攻打他们，就像雷公打豆腐；而在赵地，韩信遇到了平生第一个劲敌，也是他一生最敬佩的人。

这个人叫李左车，是当年北击匈奴，南破秦军的赵国名将李牧的孙子。

李左车深得他爷爷李牧的真传。

【145】（韩信篇之十一）

韩信要进入赵地，必须经过井陉。

井陉是太行八陉的第五陉。陉指的是山中蜿蜒小道。井陉，是陕西山西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是连接秦晋和燕赵的交通要冲。井陉长达百里，关山环立，最窄处只能容一人通过。《国语》记载：“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意思是说，栽树标明道路，建馆迎送客商。可见，井陉的地势有多险要，因为没有路，需要种植树木，指明道路；因为没有村落，需要建立驿站，服务行人。

井陉口东天门关城，至今还有两条车辙印，长约二十米，深达尺余。数千年来，一辆辆车子从这里经过，一年年碾压石头路面，终于碾出了两条岁月无法消磨的深深的印痕。当年韩信率军出征赵地的时候，他的战车也从这里走过，也碾压过这块石头。

井陉如此险要，如果在这里驻扎一支军队，汉军来到这里，将比蒲津关更难飞渡。

韩信遇到了比蒲津关更艰难的考验。

赵地不但有天堑井陉，还有比天堑更难对付的李左车。

一般人考虑的是在井陉据险坚守，阻挡敌人；而李左车考虑的是依靠井陉，消灭敌人。

李左车听到韩信和张耳向赵地进犯，就对赵王和陈余说：“韩信自出兵以来，未尝败绩，如今兵锋正盛，锐不可当。然而，他们想要进犯赵地，一定会经过井陉，井陉此地，车不得双轨，马不得并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请给我三万人马，扼守井陉险要。韩信远道来袭，粮草必定在后面，我放过前队人马，扼守井陉，让粮草无法前行，而你们深沟高垒，闭门不战，坚壁清野，疏散人众，韩信前不能战，后不能退，内无所食，外无所掠。你们听从我的计策，不出十日，韩信和张耳的人头就会献来；如果你们不听从我的计策，我们就要成为韩信的阶下囚。”

李左车的计策非常精妙，这是对付韩信最好的方法。如果这样，韩信张耳，命皆休矣。

可是，陈余却不听从李左车的计策。陈余是一个书呆子，他只会死搬硬套地运用孙子兵法，而且，经常做小人的事情，却总以君子自居。

陈余说：“孙子早就说了，十则围之，倍则战之，有十倍的兵力就包围攻打他。韩信远道而来，号称数万之众，实际上只有几千人，而我们有二十万人，按照孙子兵法，一定要攻打他。再说，我们如果不与韩信交战，闭门坚守，会被听到的人笑话的。我们以后还怎么做人！我们是正义之师，要光明正大和韩信打，不搞那些阴谋诡计。”

四百年前，有一个国君叫宋襄公，他自称自己是仁义之师，绝不用诡计作战，他一定要等到敌方渡过河水，列队完毕，他才和敌方交手，结果，他被乱箭射死。总以为世界上像宋襄公这样愚蠢到家的人，是独一无二的，没想到四百年后，宋襄公的传人重现江湖，这就是陈余。

这样一颗愚蠢的脑瓜，居然需要修炼四百年，才能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