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朝阳之光,齐雅德检视营地,发现前营尽毁,尸横狼藉。石国军队连遭两次重创,幸存者不是趁夜逃亡就是成了惊弓之鸟,算是彻底报废了。安国和阿拉伯骑兵也好不到哪去,非但在夜袭中死伤惨重,更糟糕的是战马四散逃逸,或者葬身火海,看来只能当步兵用了。眼看天光将亮,齐雅德知道众军惊魂未定,仓惶之下难与唐军大阵抗衡,只得下令暂且后撤。高仙芝趁势率军结阵而行,紧逼不放,一直把敌军逼退到怛罗斯河的南岸。
6、决战与背叛
七月二十五日、二十六日两天,两军继续接阵交战。阿拔斯军重骑冲击,唐军箭阵防御,随后以陌刀手进行短距反冲锋,待呼罗珊重骑败退时,再以葛逻禄骑射手驱逐追击。十余个回合交锋下来,齐雅德损兵折将,占不到丝毫便宜。与此同时,怛罗斯城内的侯梅德军团见唐军阵战获胜,心中怀惧,也不敢出城夹击。只可惜作为围城主力的拔汉那军战力孱弱,高仙芝又难以抽出兵力支援,急切间也无法破城。
随着时间的流逝,唐军虽然占据了战场上的战术优势,但战略上的劣势将愈发显现出来,敌人援军一旦聚集,战局就难以乐观了。高仙芝决定派飞骑东去,赶赴碎叶草原和北庭都护府征求援军。只可惜远水不解近渴,使者还在半道上呢,阿布穆斯林派来的援军已经抵达!
七月二十七日,在阿布穆斯林的严令下,河中的宗教战士和康国、米国、史国等西部九国仆从军共六万人马,终于赶到了战场,连阿布穆斯林自己的精锐骑兵卫队也派来了五千人。如此一来,阿拔斯军就占据了绝对优势。尤其是那些宗教战士,个个手持雪亮的阿拉伯弯刀,气势煞是慑人。杜甫就写过一首《大食刀歌》,赞誉阿拉伯弯刀:
白帝寒城驻锦袍,玄冬示我胡国刀。
吁嗟光禄英雄弭,大食宝刀聊可比。
但他们真正的威力,不在于宝刀,而在于宗教。七月二十七日正是伊斯兰教的盛大节日登霄节。据说在这一天,先知穆罕默德在天使的接引下,乘坐天马升入神界,与真主许下敬神礼拜之规。所以,这一天信众们会隆重庆祝,斋戒听经,满怀信神得救的虔诚感恩之心。阿拔斯大军也因而士气高涨,人人皆怀圣战之激情。
七月二十七日凌晨五时,齐雅德率全军作礼拜祈祷,立誓在登霄圣节克敌制胜,为神献祭。闻得异音,高仙芝登高远望,看到数万敌军竟然纷纷离开马背,在满地石砾里面向西方,齐齐跪倒。这一幕景象看起来是如此难以置信,却又震骇人心!
看来决战就在今日!高仙芝急令全军严阵以待。果不其然,阿拔斯大军发动了如潮的攻势,从早至晚冲锋十数次,马步诸军无不用命,如大漠沙暴一般扑打向唐军的钢铁大阵。
时近黄昏,血红的夕阳缓缓坠向地面。趁着天光尚存的时辰,齐雅德决心发动最后的冲击,把手头还能战斗的三万多骑兵一起撒了出去。
唐军陌刀手们盘腿坐地,一边喘着粗气休憩,一边看着弩手们摇摇晃晃地重新跑到前方的垛口去。当他们试图重新握起刀时,才发现身上有鲜红的血汩汩涌出,浸没了战甲上早已干涸凝结的血块。粗砺硕长的陌刀像一条浴血的长蛇,连刀杆上缠绕的黑白纹布也染成了暗红,残留的几缕红色长缨在腥味的朔风里火样飞舞,让披头散发的陌刀手们显得狰狞无比。
“五百步!”观察兵对李嗣业大喊道。
“弩手!备箭!”
李嗣业举起右手,耐心地等待着马蹄声的临近。
“四百步!”
“弩!上弦!”随着号令,弩手们把铁弩朝下顶住地,借助脚力,紧张而缓慢地拉满了充满张力的机括,并依照望山调整好角度。
“三百步!”
“弩!放!”
李嗣业的右手像刀一样猛然下劈。两千只三棱箭顿时射出,整齐地汇成“嘣”地一声。远处的沙雾里腾起许多团更浓重的烟尘,那是呼罗珊骑兵中箭落马的痕迹。
“敌进二百步!”
强弩再次装填的时间无法遏制敌骑的快速突破,接下来只能依靠威力较小的弓。
“弓手!上前!”
弩手从垛口后退,有些重伤者刚才上弦已拼尽最后的力气,再也拿不稳沉重的弩机,就栽倒在了箭位上。来不及拖走倒地的人,弓手们直接就在伤者呻*的身边拉开了弓弦。
“一百五十步!”
这时,弓手们已经可以比较清晰地看到呼罗珊骑兵了。他们皆是深目高鼻、胡须浓密而身材长大,头戴圆椎铁盔,内穿精良锁子甲,外罩彩色布袍,跨下披甲大马,手中森然长矛,威力和气势都不可小视。望着浑身黑甲包裹、铁塔般奔腾而来的重骑兵,有一个年青弓手惊慌起来,连从背上的箭袋取出的箭也掉在地上。旁边的老兵用胳膊碰碰他,递给他手中箭,低声笑道:“不要怕,死只是一瞬间的事”。年青弓手看他脸上竟然露出笑容,便点点头深呼吸,紧紧咬住牙关。
“一百步!”
“弓手!满弓!”
虽然平视过去只能看见第一线涌动的敌军,但从沉重迟缓、震动大地的马蹄声里,李嗣业也已听出足有上万之众。他知道,呼罗珊重骑兵人马俱戴铁盔面甲,只露双眼和口鼻,全身柳叶连环铁甲披挂至膝,防御力和冲击力都相当惊人,以唐军的牛角弓,只有在五十步内才可能对其发挥作用。但这样短的距离不可能实现弓队和陌刀队的换阵。这些久经战阵的弓手们也明白这一点,只能对自己的命运报以苦涩的一笑。
“六十步!”
“五十步!”
“四十步!”
“放!”在箭雨腾空的一刹间,李嗣业几乎同时发出了他最后一道号令,“陌刀手!攻!”
陌刀队的骇人长刀如同惊雷,连铁甲周身的重骑兵也在刀光中纷纷坠地。来不及脱离火线的弓手们也尽力在马蹄踏下之前拔出佩刀,混乱而疯狂地与黑云压顶的敌军搏命。李嗣业双手持刀,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几乎和一匹猛烈突入的战马撞在一起。由于右臂受伤,他砍到马胸,却没能劈透铁片连缀的马甲。马上的敌人怪叫着举起长枪,顺势刺向李嗣业,电光火石之间却被另一柄陌刀砍翻下马。李嗣业弃了陌刀,拔出腰间短刀扑到那个呼罗珊人身上,瞅准没有面甲保护的眼睛猛扎下去。敌人发出的惨烈嚎叫,立即被淹没在马撞铁击的厮杀声中。在西域的战场上,唐军的陌刀队可谓声名赫赫。推进如墙,举刀如林,挥舞如龙,呼喝如雷,是被各国誉为“石山不破”的第一强兵。当其锋者,人马俱碎,观其战者,肝胆俱裂。在长过三米的陌刀阵面前,敌军马蹄翻飞,重甲累累,却难以越雷池一步。
在陌刀队的奋起逆击下,连续三波重骑兵都战至崩溃。但由于未及撤退的弓手掺杂其中,就使铁板一块的陌刀阵掺入了流沙,出现了队形上的疏漏。接踵而至的最后一波呼罗珊重骑,从弓手位置冲出一条路来。陌刀阵开始被后续而来的汹涌奔马冲开缺口。突入阵内的千余名骑兵立即弃了笨重的长枪,改用飞斧、铁棒和马刀展开攻击。高仙芝见情势危急,即令后队步军手持横刀、长矛接战,激战之下把突入本阵的敌军也尽数消灭。
随着阿拔斯骑兵撤退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夕阳余晖中,此日的苦战终于落下帷幕。经过连续五天的交战,阿拔斯军队死伤惨重,数万附庸国炮灰军大部份失去了战斗力,余者也是斗志瓦解。就连核心精锐的呼罗珊重骑也折损近半,让齐雅德心痛不已:这些可是横行万里、从呼罗珊一路打到埃及,一手缔造了阿拔斯帝国的元勋部队啊,也是主公阿布穆斯林的崇高地位的保障啊!
就这么落魄地回去,阿布穆斯林会饶得了自己这个败家子么?
齐雅德看着深沉夜幕,不免心情低落。这时,一名飞骑使者进入了军营,气喘吁吁地奉上一封书信。齐雅德一看是阿布穆斯林的手笔,赶紧拆信观阅,顿时喜出望外:原来,阿布穆斯林早就使出了一招阴计,密遣使者远赴草原,策动葛逻禄大首领反唐。葛逻禄人一直希望接手突骑施汗国的基业,但慑于大唐的压力不敢造次。而阿布穆斯林向他承诺,只要联手消灭了高仙芝的部队,就承认他是中亚草原之主!
是继续当大唐的跟班小弟,还是当阿拔斯王朝的平等盟友?是继续蜷缩在草原的角落充当唐人的雇佣军,还是挺直腰板成为整个草原的主人?
答案不言自明。
随着怛罗斯战事的胶着,阿拔斯援军源源不断,唐军却孤军而战,强弱之势愈发分明。葛逻禄大首领早就对从征的将领下了密令:见机行事,若唐军大胜就打秋风、捞油水,一旦战事胶着,嘿嘿,就投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