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国运的赌博:隋高争雄东北亚
宇文邕病逝后,隋文帝杨坚代周称帝,高句丽国也派来了祝贺使节,但未行朝贡之礼。明面上的理由是高句丽王受北齐册封,潜台词就是只认为隋朝是和高句丽一样的地方性政权,而绝不承认隋朝对北齐地盘的所有权,大有天下未定、逐鹿的挑衅意味。
高句丽的怠慢是有理由的:杨坚代周必然激起保皇派的反抗,刚显雏形的统一大业说不准就会半途夭折,要我承认你杨坚是天子?省省吧!
隋文帝忍了这口气,先集中精力打趴了北周的余党,然后着手解决北齐复辟政权,一面派卫王杨爽北征牵制突厥,一面派幽州总督阴寿东征营州,高保宁落荒东逃,被部将所杀。高句丽援军也被迫退回辽河以东。
高宝宁的灭亡,使得隋朝势力进入东北。在东北这片民族众多的辽阔土地上,隋朝和高句丽就像《中国好声音》的评委们一样,展开了激烈的招生竞赛。营州总管韦冲积极执行隋文帝“以德服人”的方针,史载“怀抚靺鞨、契丹,皆能致其死力,奚、霫畏惧,朝贡相续”,尤其是想摆脱高句丽桎梏的靺鞨人,简直把韦冲视为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派往营州的使者络绎不绝。
高句丽很是不爽:刚灭了俺的盟友,又来抢俺的小弟!于是把一腔晦气狂撒,史载“驱逼靺鞨、固紧契丹”,让隋文帝很没面子。到了公元589年隋军灭陈,大江南北归于一统。高句丽闻讯大感震恐:正是因为南北朝对峙,作为第三势力的高句丽才能割据辽东、趁乱小霸!如今南朝灭亡,隋军会不会旌旗东向呢?于是下令全国动员修筑千里长城。两国外交关系也随之进入冰点,高句丽有整整十年时间都没有向隋朝遣使朝贡。隋文帝遣使进行“破冰之旅”,也被高句丽软禁在空无旁人的宾馆,史载“严加防守,使其闭目塞耳,永无闻见”。
隋文帝闻讯下诏指责道:“辽水之广,何如长江?高丽之人,多少陈国?你就不要玩花招了!”其实隋文帝只是吓唬他的:北边的突厥才是大敌,暂时还顾不上修理高句丽。但形势发展很快,几年后东突厥汗国爆发争位内战,隋文帝明智地扶弱抗强,肢解了突厥,而高句丽支持的是另一派。公元598年,为了配合突厥盟军牵制隋朝,也为了报复营州刺使韦冲争夺小弟之恨,年轻气盛的高句丽新君高元亲率一万骑兵渡过辽河突袭营州,打响了争霸东北亚的第一枪。他当然想不到,这次规模不算大的战斗,竟然拉开了绵延半个多世纪的大战的序幕,让两个强大的国度为此赌上了国运!
隋文帝闻讯大怒:还没算高宝宁那笔帐呢,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当即下令集结三十万大军,分水陆两路反击。在历史上,隋文帝以政治权谋著称,靠政变上位,又靠外交谋略瓦解突厥,总而言之,能不用武力就不用。正所谓“自古知兵非好战”,战争在隋文帝的选项中一直排在末位,那么他为何要对高句丽的一次边境侵袭大动干戈呢?
这是因为,他心里一直有这么个声音:
自战国后期以来,辽东之地就是华夏版图神圣不可分割的部分;
自汉武帝以来,朝鲜半岛北部就是华夏版图神圣不可分割的部分!
说起当时人们对高句丽的看法,可以拿南方的占婆国做个类比。话说在汉武帝征服南越国三百年后,日南郡的土著部落趁东汉末年的混乱独立建国,史称“占婆王国”。但中原王朝一直视其为分裂主义势力,东吴孙权、南朝君主刘裕、陈霸先等都曾派兵讨伐。到了隋文帝一统南北,更是决心收复日南故土,于公元602年派大将刘方南征,先消灭了越南北部的叛军,三年后又长驱南下攻破占婆国都,占婆王逃入海岛。隋炀帝即位后占婆人起事复国,隋军再度南征大破敌军,并设立了三郡进行统治。
对隋人而言,除了一南一北以外,高句丽和占婆没有任何区别:其人本都是中原帝国治下之民,其地本都是华夏世界固有之土,只是因逢乱世,暂时脱缰而去。所以,这不是征服战争,而是收复战争,是大一统王朝责无旁贷的历史责任。
这不仅是一统天下的隋朝君臣的心声,而且是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贵贱,当时整个社会的普遍看法。可作佐证的是,首先提出讨伐高句丽的就是一位南朝遗民陆知命。他出身于江东高门士族吴郡陆氏,祖上陆逊因火烧连营、大破刘备而名震青史。陈国灭亡后,陆知命主动向隋文帝上表道:“陛下当百代之末,膺千载之期,四海廓清,三边底定,唯高丽小竖,狼顾燕垂”,并请命出使高句丽以图收复辽东。
实际上,作为名将之后、士族之秀,陆知命的战略眼光是很深刻的。他除了收复故土的历史情怀,还有现实的地缘政治观,其奏章的关键词是“狼顾燕垂”:经过长期开发,自东汉以来东北地区已成为重要的势力基地,退可自保割据,进可夺据幽燕甚而争夺天下,比如汉末的公孙瓒、晋末的慕容氏,都是高句丽可以效仿的榜样;而纵观高句丽建国以来的四百年历史,一直是中国强则割据自保,中国乱则趁机扩张,竟然从一县之地起家而鲸吞白山黑水!如果大一统的隋朝不能及时击灭之,到下一个天下大乱之时,高句丽说不准就真能入关争霸了!隋文帝被誉为中国历史上最成熟的大政治家,自然会认同陆知命的观点。所以高元的挑衅,犹如一根导火线,终于引爆了隋文帝的怒火。
但英明一世的隋文帝也难免糊涂一时,生长于西北干旱地带的他,完全想象不到辽东的地理特点:辽河是中国重要的经纬度分界线,跨过辽河往东,就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白山黑水,或者叫冰雪世界。隋文帝知道辽东气候酷寒,决定在夏季七月进军。但他只知天时却不知地理:辽东地区遍布着江河湖泊,在雨水充沛的夏季,往往会洪水泛滥,变成无边无际的沼泽,史载“东西二百余里泥淖,人马不通”,只有等严冬时节沼泽结冰,大军方能通行。
和红军长征过草地一样,隋军陷于泥泞的沼泽草地,步骑如同龟速,辎重大车更是寸步难行,盛夏时节蚊虫孳生,很快又闹起了瘟疫。还没和高句丽人接上火呢,一半的人马就成了病号,只得撤回辽西。陆军遇到沼泽,海军又遇到风灾,刚从山东的港口出海,就在渤海湾里碰上了飓风,船只大多毁损,结果连朝鲜半岛的海岸线都没望见,就郁闷地打道回府了。
这次东征虎头蛇尾、无疾而终。但愣头青高元也被吓得够呛,上书自称“辽东粪土臣元”,向隋文帝百般求饶,头低得够可以了。隋文帝见高句丽从敌对变作臣服,也就理智地接受了。
该来的总会来。隋朝和高句丽的决战推迟了十年,终于又到了摊牌的一天。
公元607年夏天,隋炀帝进行了声势浩大的北巡,史载“旗帜相望,征鼓相闻,首尾连续,千里不绝”。在五十万隋军的护卫下,隋炀帝直抵东突厥汗国启民可汗的宫廷,接受突厥人及塞外诸民族酋长的顶礼膜拜。在这大群粉丝中,隋炀帝看到了一个神色不安的家伙,一问原来是高句丽国王高元派到突厥的外交大使。
哟,让你来大隋朝拜老是推三阻四,倒和突厥人搞得挺热乎啊!
隋炀帝心生疑窦,认定高句丽是贼心不死,还想串联别国搞什么妖蛾子!随行大臣裴矩也愤然进奏道:“高丽本箕子所封之地,汉晋皆为郡县,今乃不臣,别为异域。安可不取?使冠带之境,遂为蛮貊之乡乎?”
裴矩是功勋卓著的外交界元老,用政治手段制服东西突厥的大能人。这几年下来,既往失去的边疆土地,例如西边的吐谷浑国、南边的占婆国等都被隋军收复,重新成为华夏的郡县,高句丽王国当仁不让地成为下一个目标。裴矩正谋划着用余威收服高句丽呢,于是鼓励隋炀帝道:“高句丽使者亲眼见到东突厥举国降服,必惧皇灵之远畅,虑后伏之先亡。如今正好威胁高元入朝!”他这番话更是给隋炀帝火上浇油,于是对高句丽大使怒道:“告诉高元,他要是不来大隋朝见我,我就亲自带着启民等人去高句丽找他!”谁料这番狠话适得其反,高元被吓坏了,继续做缩头乌龟,打死也不出头。
北巡结束后,隋炀帝开始着手筹备东巡。他汲取了老爹的教训,为解决东巡的后勤和气候难题,做了三方面的周密准备:一是下令开凿沟通黄河和海河的永济渠运河,把河南的粮草输送往前沿基地涿郡(今北京市南郊);二是选择在冬末初春的二月出兵,此时辽东的沼泽尚未解冻,利于通行,而气候又稍有转暖,算是两全其美的时节。这两件事说明隋炀帝是个聪明人,但第三项准备就有点扯了:天下总动员、合兵上百万,连偏远的岭南地区也要征集三万士兵,而且隋炀帝还要御驾亲征!。
为了一个高句丽,至于这样吗?想当年南征灭陈、北伐突厥也没动过这么大阵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