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城下之盟
唐太宗的期望没有落空。
话说玄武门事变的消息很快从关中传到陕北,盘踞于此的汉奸梁师都欣喜若狂,以为大唐将天下大乱,于是力劝主子颉利可汗下山摘桃子。当年七月,颉利可汗亲率十万铁骑南下。在梁师都伪军的向导下,旬月之间,突厥大军已经穿越黄土高坡,进入关中平原,京都长安被迫宣布戒严!自唐朝开国以来,突厥人的历次入侵都没有这么顺利过,这就暴露出玄武门政变对军心士气还是有消极影响的。
刚刚经历血腥内乱的唐朝宫廷,还能抵御住突厥人的冲击么?长安城里不禁人心惶惶。危难时刻,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发声了:昔日李建成的头号武将冯立,竟然主动请缨出战。
副宰相封德彝是个几易其主、从隋文帝时代混到今天的官场老油条,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劝唐太宗当心冯立叛投突厥、引狼入室。唐太宗却道:“吾信之,其必忠之。”确实如此,冯立早已被太宗的宽容大度所折服,曾对家人道:“逢莫大之恩,幸而获济,终当以死奉答。”获准后,冯立当即赶赴前线指挥。孰料突厥人进军神速,前锋两千骑兵已经进抵长安西郊的武功(今陕西咸阳市武功县),正好与冯立遭遇。当时冯立身边只有几百骑兵,属下劝他退回长安求援。冯立大怒,严令后退者立斩无赦,身先士卒冲向敌阵。突厥军多日来如入无人之境,骄横中想不到遇到玩命之敌,被杀得落荒而逃,还被砍去了五百多颗首级。颉利可汗得知败报,大惊道:“此乃太子旧人,怎为其(指唐太宗)所用!”,指望唐朝内乱的信心就此丧失,斗志也低落下来。此后,冯立又在幽州、云州、广州等边疆镇守国门,为大唐鞠躬尽瘁。
士者,当职效命也,知恩必报也。冯立虽然先后身事二主,但无论对李建成和李世民,他都可谓问心无愧。也正因如此,身事二主的冯立被列为《唐书.忠义传》之首,也算是空前绝后了。
在冯立奋战的同时,尉迟敬德也与另一路突厥先锋接战于泾水北岸(今陕西咸阳市泾阳县),斩杀敌军千人,还俘获了一个俟斤(突厥的大部落酋长)。这两位玄武门之变的生死敌手,就这样携手挫败了颉利的嚣张气焰。所以当突厥大军抵达长安城外的渭水时,颉利可汗已没有强攻的勇气,改派使者入城谈判。使者还想虚张声势:“我大突厥可汗亲率百万大军,今至矣!”唐太宗劈头给他一顿臭骂,还作势要杀了他。封德彝这老家伙又跳出来,说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迂腐话。唐太宗心下暗笑:我打的恶仗比你的白胡子还多呢!兵者,诡道也。以弱敌强、以寡击众的第一条,就是要在气势上压倒敌人,使其不敢妄动,而后才可能有机会从容布局嘛。他随即命令三军整备,随之出阵渭水。
颉利可汗听说使者被扣押,心中更是惶惑,暗骂梁师都谎报军情。更让他震惊的是,使者没回来,唐太宗竟然来了!
唐太宗来得很急,以至于随身只跟来侍中高士廉、中书令房玄龄、将军周范等六骑人马。这正是:
渭水河畔夏风凉,百万军前意气昂。
弄权摆谱谁都会,临危才显真帝王。
唐太宗驻马于渭水桥头,龙颜虎视,赫然如天神之威。突厥军或者早已耳闻太宗百战百胜之名,或者曾在战场上亲自领教过,如今突然目睹太宗本尊,无不大惊失色。各部酋长也顾不得颉利的脸面了,纷纷下马跪拜,唐太宗也颔首致意。不久后,唐军主力赶到,史载“旗铠光明,部队静严”,颉利见军心动摇,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时,老臣萧瑀气喘吁吁地赶上来,责怪唐太宗轻敌妄进,太宗笑道:“突厥之所以敢深入长安,是以为大唐刚经内乱,无法作战。我若躲在城里,敌军就会自以为得计,更有信心。所以我独自出城面敌,显示无所畏之心,然后尽遣大军摆出野外决战的姿态,突厥人意外之下必然害怕请和,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不出太宗所料,颉利可汗深入唐境,直面强敌而不敢战,又时刻担心退路被断,于是遣使求和。唐太宗再次作出惊人之举,孤身一人与颉利言于便桥,达成了“便桥之盟”。
虽然化解了危机,但“便桥之盟”终归是带着羞辱色彩的城下之盟,唐朝要支付给突厥很多财宝。所以望着突厥大军向北撤退的背影,愤怒的诸将请求追击,唐太宗摇头道:“所以不战者,吾即位日浅,国家未安,百姓未富,且当静以抚之。”
接着,唐太宗道出了他的打算:“虏志必骄,骄则亡之端也,将欲取之,必先与之!”
勾践雪耻,卧薪尝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9、唐太宗的一阳指
面对不可一世的东突厥汗国,唐太宗签订了并不光彩的城下之盟,为保持和平送上了大量财富,表面看来,颇类似于大家痛心疾首的北宋岁币纳贡之举。然而,在国际政治领域,,弱肉强食本就是自然法则,弱者向强者的低头并不可耻,真正可耻的是,弱者就这样自暴自弃,以至于永世不得翻身。而强汉盛唐之所以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帝国,就在于他们在匈奴、突厥的淫威下懂得隐忍蛰伏,但绝不因此消沉,反而以“卧薪尝胆”的钢铁意志,最终取得复仇的胜利。
当然了,对于心怀壮志的人来说,忍耐的滋味是不好受的,用唐太宗自己的话来说是“坐不安席,食不甘味”。寝食不安的他,时时刻刻都在思虑着如何挥出“一阳指”一般的致命的一击。
在金庸营造的武侠世界里,奇门绝招异彩纷呈,其中大理段氏的“一阳指”尤其精妙,潇洒飘逸而又疾如闪电,一指既出、不差毫厘。正所谓“高手过招、分分秒秒”,这种一招制敌分胜负的本事,才是为将之道的至高境界。唐太宗正是这样一位绝顶高手。无论是沙场杀敌,还是宫廷政变,他的“一阳指”都使得炉火纯青,往往在以弱敌强、以寡敌众的劣势下一击毙敌,赢得不可思议的逆转。尤其惊人的是,从白登之围到汉武雄风,西汉的复仇酝酿准备了整整七十年时间,而唐太宗以一人之力,完成了高祖/吕后的忍辱负重、文景之治的国力积累、汉武大帝的大反击这三个阶段,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就实现了逆转,足可媲美于“一阳指”神功。
玄武门之变和突厥大入侵的接连发生,大大刺激了唐朝内部的野心家。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唐太宗首先剪除这些内患。
首先发难的是罗艺。他本是隋末群雄之一,曾经独霸幽州,投靠李渊后被封为天节将军、燕郡王,被迁移到关中。公元627年初,罗艺号称得到李渊密诏,起兵反对唐太宗,实际上是想趁乱再争天下。罗艺连续攻占泾州、豳州。不久后唐军大兵压境,叛军发生内乱,罗艺逃奔突厥,半路被随从杀死。四月,凉州都督、长乐王李幼良(李世民的堂叔)私自与突厥人搞贸易,又被告发有联络突厥、割据河西走廊之谋。唐太宗迅速遣使将其赐死。到了九月,连幽州都督王君廓也出事了。王君廓是大唐开国名将,战功资历足以媲美凌烟阁功臣,唐高祖曾赞他“尔以十三人破贼万余,自古以少制众无有也”。唐太宗征他入朝养老,王君廓情急之下竟然杀死驿吏、逃往突厥,倒霉的是半途被山中的猎户所杀。
有意思的是,这几位都是老资格的封疆大吏、建国元勋,属于李渊时代的大人物。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对武力上位的唐太宗不服气,甚至和外敌突厥勾三搭四,也就难免晚节不保了。如果说这几位可能有政治斗争牺牲品的意味,那么梁师都就纯属十恶不赦了。这家伙从隋末开始,一直是个铁杆汉奸,去年还引导突厥大军兵临渭河,真是罪无可恕。公元628年春,唐太宗派大军出征陕北,梁师都挣扎抵抗了两个月,终于被部属杀死,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俗话说“打狗要看主人”,梁师都能在陕北嚣张十多年,都是靠突厥人罩着。为何这一次罩不住了呢?
因为东突厥汗国恰好出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