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亢龙有悔
中国人都知道,隋炀帝是历史上最著名的反面教材。隋末的叛乱者痛骂他“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留下“罄竹难书”这个大奸大恶的成语;唐太宗一直把他挂在嘴边,作为警醒自己的殷鉴;今天的历史教科书更厉害,把修长城、挖大运河、东征高句丽、巡游江南列为他是“暴君、昏君、亡国之君”的证据。
但修长城、大运河是功在千秋的伟人之举,东征高句丽是唐朝也全力以赴的事业,巡游江南之类的事情,更是被美誉的康熙、乾隆等帝王的寻常之举。用这些来说明隋炀帝是桀纣,实在有点“成王败寇”的味道。
其实,如果从表面来看,隋炀帝和唐太宗,这两位在历史评价中“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的帝王,实在有太多相似之处:
一是武功卓著。杨广二十岁就担任伐陈最高统帅,随后任扬州总管坐镇江南,亲自花费十年时间平定叛乱、收服人心,亲手完成了南北方的真正融合;随后,他又在公元600年统帅杨素、史万岁等名将再次击败西突厥达头可汗的反扑,彻底粉碎了突厥人的霸权迷梦。《隋书》盛赞为“南平吴会,北却匈奴,昆弟之中,独着声绩。”虽然可能在战场表现上不如秦王李世民亲自上阵的风采,但就打天下的统帅之功而言也不遑多让。
二是才华出众。杨广是一个才貌双全的人,史载其“美姿仪,少敏慧”,他率军征服富裕的江南后,“封存府库,金银资财一无所取”,“秋毫无所犯,称为清白”,因此“天下皆称广以为贤”。杨广前期的出众表现的表现源于他深厚的文化内涵,他七岁就写出了第一首诗歌,被誉为“神童”,连唐太宗也承认“朕观《隋炀帝集》,文词奥博”。至少在文才上,隋炀帝应该还胜过唐太宗。
三是雄才大略。这就不用多吹了,隋炀帝修长城、营建东都洛阳、开凿大运河,东南西北四面出征,手笔之大罕有其匹,如果抛去成王败寇的逻辑不谈,确实不亚于唐太宗。
如果要看阴暗面,隋炀帝和唐太宗也颇有雷同:两人的帝位都来路不正,都是搞掉兄长、夺嫡登基,而隋炀帝尚是政治斗争和平上位,唐太宗的“玄武门之变”却是赤裸裸的暴力血腥;两人还都晚节不保,隋炀帝荒淫被弑,唐太宗没管住自己的小老婆武则天,结果差点就葬送了李唐天下。即使说到隋炀帝最大的失败,也就是三征高句丽之败,那唐太宗两次亲征高句丽不也没成功吗!
本人不是要为隋炀帝翻案,只是认为评价历史人物要实事求是,切忌以偏概全。仅以突厥事务而言,他还算处理得不错的。
完全仰仗于隋军的胜利,启民可汗才从家破国灭的绝境获得新生,然后又惊喜地获得了隋朝册封的大可汗之位,还娶到了正牌的隋朝宗室女义成公主。对他而言,隋朝就是再生父母,其感恩戴德之心可想而知。从此直到公元609年去世,启民可汗始终对隋朝忠谨恭顺,隋与东突厥再次确立了宗主-藩属关系。最能说明这种关系的,是公元607年隋炀帝的北巡。
按照惯例,每年正月,各国番邦都要给隋朝皇帝拜年。公元607年正月,启民可汗亲自率团上门,给隋炀帝磕头拜年。在春节团拜会上,他还主动请求“改易朝服”,也就是放弃突厥人的传统服饰,改用华夏衣冠,以此讨得隋炀帝的欢心。看到启民如此殷勤,隋炀帝决定在该年夏天北巡,去启民家回访,直抵启民可汗的汗廷所在地九十九泉(今内蒙古乌兰察布盟灰腾梁地区)。这次北巡动用了五十万大军,史载一路上“旗帜相望,征鼓相闻,首尾连续,千里不绝”,阵容军威之强大,既是显示隋朝皇帝的尊荣与权势,实际上也是一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军事演习。但凡稍有异心的突厥贵族都丝毫不敢造次,启民可汗更是在长孙晟的提醒下,亲自率领各族番邦酋长,亲手为隋炀帝驾临之处拔除杂草,还命令全体突厥人义务劳动,在西起陕西、东到河北的塞北大地,为隋炀帝修筑了一条长三千里、宽一百步的御道。
往日秦汉虽强,尚要为匈奴修筑万里长城;
今朝大隋天威,突厥人倒要为我开辟三千里御道!
隋炀帝内心的得意满足,不用言语多说。当启民可汗恭顺地屈下膝盖、举杯祝酒时,隋炀帝意气风发,当场赋诗道:
鹿塞鸿旗驻,龙庭翠辇回。
毡帷望风举,穹庐向日开。
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
索辫擎膻肉,韦鞲献酒怀。
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
所谓的“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意思是说汉武帝纵然雄才大略、名垂千古,北巡时也只是吓跑了匈奴单于,并没得到匈奴人的臣服;而我隋炀帝却收了活生生的突厥可汗当小弟,岂不是比汉武帝更牛叉!就连唐太宗也为之神往,感叹道:“大业之初,隋主入突厥界,兵马之强,自古已来不过一两代尔!”
当然,要想和汉武帝比肩,光是收服蒙古高原的东突厥还不够。想当年汉武帝为打通丝绸之路,对大宛国发动万里西征,威震西域。隋炀帝要想追平汉武雄风,就必须必须进一步解决西突厥问题,重新打通西部商路。
西突厥人之所以能迅速崛起,甚至能够劐取整个突厥汗国的霸权,最重要的经济原因就是控制了丝绸之路。从西汉到北宋,整整一千年间,亚欧大陆最重要的贸易路线就是陆地丝绸之路。这条商路东起中国陕西,一路西行穿过甘肃的河西走廊,然后从敦煌进入新疆,沿着塔里木盆地的绿洲城邦继续西行。在遭遇帕米尔高原的雪山峻岭阻挡后,丝绸之路开始分岔,分化出南、中、北三条路线:
南道是“山岭之路”,需要直接翻越帕米尔高原和兴都库什山脉,然后南下经过阿富汗、伊朗、伊拉克、叙利亚,最后抵达地中海东岸黎巴嫩的港口城市,由此经海路转至欧洲。这条路线距离相对较短,但要翻越诸多巨大山脉,路途比较艰辛,而且常常被波斯帝国和东罗马帝国的战争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