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关西男子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惨烈的邙山之战,让东西魏两败俱伤。东魏家大业大,还能勉强承受;西魏就悲剧了,关中地区的鲜卑军只有四万余人,加上关西地区的羌氐杂胡也才达到十万之众。而邙山一战就让西魏失去六万精锐,仅靠残存的胡人军力,绝难以抵御东魏的攻击。
所以,征兵备战成了西魏的当务之急。办法一目了然:鲜卑兵越打越少,羌氐杂胡桀骜难驯,接下来只能征汉人当兵了。但历史和现实,都让宇文泰不能不三思而后行。
五胡十六国时期,胡人建立的诸国长期实行“胡汉分治、兵农分离”,也就是汉人种田交税、胡人当兵打仗,常备军都是胡人,汉人最多是临时性抽调充当炮灰。很多人为这种体制辩护,比如有名的蝙蝠侠高欢,亦禽亦兽,最擅长在鲜卑和汉人两面和稀泥。他见了鲜卑人就说:“没有汉人交税纳粮,你们吃啥喝啥?干嘛还要欺负人家呢!”,见了汉人又说:“鲜卑人抛头颅洒热血,还不是为了保护世界和平,让你们安心过小日子!干嘛还要憎恶人家呢!”
话说得好听,但在枪杆子里出政权的时代,武装力量才是利益的终极保障。所以,“胡汉分治、兵农分离”的制度,归根到底还是胡人统治者为了避免汉人掌握武装力量,从而危及自身统治的权术。说白了,一想起冉闵杀胡的血淋淋教训,谁还敢让汉人手握屠刀?
除了历史传统和教训,现实也让宇文泰揪心:永嘉以来,关西地区诸胡角逐,城头变幻大王旗的频率堪称全国之最,胡人在自相残杀中势力渐衰,而汉人闷声生娃,在人口上早就占了上风。如果开了汉人当兵的口子,将来必成军队的主导,难免会动摇鲜卑人的统治。
纠结之后,宇文泰想明白了:让汉人当兵,可能以后会死翘翘;不让汉人当兵,今天就会死翘翘!还是先把今天过了再说吧。
经过深思熟虑,宇文泰决定推行府兵制。他把全国划分为大约一百个军府(相当于现在的军分区),规定中等以上人家的汉族子弟,如果武勇过人就能参军,从此全家进入军籍、免除赋税。这些职业军人按照家乡地域划分防区,组合成二十四支常备部队,每军将领称为开府将军,故而简称为“府兵”。府兵平日驻扎防区,兼顾军事训练和劳动生产,战时以野战军身份召集出征。在此基础上,每两支府兵隶属于一位大将军,史称“十二大将军”;每两位大将军隶属于一位柱国大将军(简称“柱国”),由功勋卓著、势力强大的军事元老担任,分别是赵贵、李虎、李弼、于谨、独孤信和侯莫陈崇,再加上宇文泰本人和皇族代表广陵王元欣,史称为“八柱国家”。
府兵之制,巧妙地结合了汉人军事屯田制和胡人部落兵制两大传统,使西魏逐渐摆脱了邙山之战造成的被动局面。相应地,关西汉人豪族和勇士大量涌入西魏军队,史书记载很快就达到了五万之众,成为与六镇鲜卑并驾齐驱的力量,几经战争锤炼,涌现出一大批优秀的汉人将领。而为了笼络这些势力膨胀的关西豪族,西魏上层权贵也主动拉关系,比如柱国李虎认陇西李氏为源流,大将军杨忠以弘农杨氏为宗门。
宇文泰是鲜卑人,自然不能像李虎、杨忠一般去认亲戚。眼见着军队成分巨变,他又想出了一个聪明的法子:把汉族府兵改为鲜卑姓,大家不都成鲜卑人了嘛!
公元549年,宇文泰下令孝文帝时改为汉姓的胡人恢复本姓,以增强鲜卑人的内部凝聚力;公元555年开始,他又陆续把鲜卑开国诸部的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小姓,“赐予”有实力的汉人将领,其属下士兵也随之改为胡姓。根据台湾学者朱希祖的考证,正史明载的六十七名赐姓显贵中,汉人高达六十一人,既显示出宇文泰“倒行逆施、以夷变夏”的力度之大,也从反面证明了西魏统治集团中汉人势力的崛起。比如汉人高级将领里,柱国李虎被赐姓大野氏、大将军杨忠被赐姓普六茹氏、铁猛兽蔡佑被赐姓大利稽氏、韦孝宽被赐姓宇文氏等等。
当然了,宇文泰给汉军改姓,就和满清让明朝子民剃发易服一样,形式上缓和了胡汉之间的对立和差异,但实质上改变不了汉人的民族认同:如果说老外信的神是上帝、安拉、佛祖,汉人信的神就是祖宗,这种祖宗信仰和宗教信仰一样坚不可摧。正所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重视宗法制度的关西汉人是不会数典忘祖的。相反,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在英雄的凝聚下反戈一击,实现凤凰涅磐的逆转。
一旦摆脱了“种族隔离”制度的束缚,关西汉人势力就在府兵制的哺育下迅猛成长,既为西魏赢得了生存空间,也为自己打出了新的世界。最典型的代表人物就是韦孝宽。
韦孝宽出身于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市长安县)名门大族,年青时和独孤信、杨忠在荆州共事,关系极好。邙山大战后第三年暨公元546年,高欢养足了力气,率倾国大军进攻韦孝宽驻守的玉壁(今山西稷山县),意图由此西渡黄河攻占关中,从而引爆了第五次东西大战。
和前四次大战不同,玉壁一战事发突然,西魏主力来不及参战,韦孝宽是以孤军孤城对抗东魏的十万鲜卑主力。所以在高欢眼里,韦孝宽这种汉家公子哥吟诗作赋还行,以寡敌众就纯属螳臂挡车了。于是高欢派人喊话“能斩城主降者,拜太尉,封开国郡公,邑万户,赏帛万疋”,谁料想,韦孝宽竟然也对城外宣扬:“若有斩高欢者,一依此赏!”
斩高欢?好大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