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兴是姚苌的长子,继位后扫灭前秦诸王、逼降凉州、仇池各国,使后秦独霸西北,也称得上一代雄主。有趣的是,杀人无数的他竟是虔诚的佛教徒,为了抢夺佛教高僧鸠摩罗什而发动战争,亲手撰写了三篇有名的佛教论文,还把自己的宫廷称作“须弥山”。但他可没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觉悟,晚年时还趁着桓玄之乱,出兵攻占了东晋的南乡、顺阳、新野等郡县,刘裕讨伐南燕时又去瞎凑热闹,和东晋结下了大大的梁子。
姚兴的老年昏聩不止于此,他在太子姚泓和三子姚弼之间犹豫不定,导致姚弼悍然以兵变方式企图篡位。事变次日,姚兴就气上加病,死了。太子姚泓火线继位后,内乱仍未平息,诸侯贵族多有叛乱。匈奴酋长赫连勃勃、曹弘又相继入犯,仇池、平阳等地氐人也举旗造反,搞得姚泓焦头烂额。
当年八月,刘裕觉得后秦已快油尽灯枯,决意出军。他让刘穆之留镇建康、总揽朝政,派龙骧将军王镇恶、冠军将军檀道济率领前锋军北上河南、直指洛阳。
王镇恶是再世诸葛、前秦宰相王猛的孙子。他出生于俗称“恶月”的农历五月,被视为不祥之兆,爷爷王猛却说:“孟尝君生于恶月,后来当了齐国宰相。这个娃娃也不是凡人,定会让王家兴旺。”于是亲自取名为镇恶。前秦崩溃时,王猛的儿子们大多死于战乱,十来岁的小镇恶逃亡到爷爷隐居过的崤山之中,历尽艰险,终于投奔了东晋。刘裕北伐南燕时,时任小县芝麻官的王镇恶拜见刘裕,通宵畅谈,重温了当年桓温与王猛的灞上美谈。刘裕赞叹道:“镇恶不愧是王猛的孙儿,真是将门出将啊!”后来,他孤军偷袭刘毅立下头功,深受刘裕器重。这次以前锋重任打回老家,王镇恶慷慨道:“不克咸阳,誓不复济江而还也!”
檀道济的名气就更大了。他钻研历代兵书而写出的《三十六计》一书,在中国应该是无人不知了,堪称两晋南北朝的头号军事理论家。他和哥哥檀韶、檀祗自幼父母双亡,由伯父檀凭之养大。檀凭之是刘裕的发小,也是京口聚义的骨干,不幸首战即死,檀道济兄弟三人从此追随刘裕,名为主臣、情同父子,都成长为东晋和刘宋政权的重要将领。
有这两位猛人出马,河南各地的后秦守军望风归降。只有新蔡太守董遵顽固抵抗,被檀道济破城俘虏。这厮被押到军门时,竟然厉声骂道:“古之王者伐国,待士以礼。君奈何以不义行师,待国土以非礼乎!”
一个狗汉奸还自比“国士”,我呸!
檀道济立马砍了他脑袋,接着连克重镇许昌、颍川等地,和王镇恶会师于洛阳东郊的要塞成皋,随后建武将军沈林子率领的水军也从汴水进入黄河,抵达洛阳北郊,阻隔了北魏趁乱南下染指洛阳的通道。身陷重围的洛阳守将姚洸慌忙向长安求援,但三路援军都慑于晋军兵威,徘徊不近。姚洸不甘坐以待毙,分兵出城迎战,又被打得全军覆没,无奈之下只得献城投降。有人建议杀掉秦军俘虏四千多人,以立兵威,但檀道济拒绝道:“伐罪吊民,正在今日”,全部就地释放,为进一步的军事行动营造了良好的舆论氛围。看来这位老兄也是心理战大师啊!
捷报传来,刘裕大喜。公元417年正月,他亲率大军从彭城(今江苏徐州)大营启程,沿着淮水、泗水扫荡山东各地割据势力,然后在黄河渡口碻璈(今山东东阿)留兵屯守、警戒北魏动向。三月,刘裕率主力进入黄河,乘船西向洛阳。之所以采取这一迂回路线,一是只有黄河水道可以负担主力大军的运输需求,二是顺便可以震慑盘踞河北、山西一带的北魏,防止其乘虚南下攻晋。
自从吞灭后燕,拓跋鲜卑在华北建立北魏,与后秦、东晋三足鼎立。此次刘裕伐秦,姚泓早已遣使求援,刘裕也派使者来借黄河水道,魏主拓跋嗣一时陷入两难。群臣都认为刘裕可能耍假途伐虢的把戏,趁机登岸攻魏,应该发兵阻隔黄河水道,借以援助后秦。只有崔浩认为刘裕太厉害,不可与之为敌。
拓跋嗣有点不满道:“你说刘裕厉害,那和慕容垂相比如何?”慕容垂一代战神,曾打得桓温和北魏都丢盔弃甲,拓跋嗣拿死人出来压活人,明显是不服气啊。谁知崔浩笑道:“刘裕当然胜过慕容垂啦!慕容垂和孙权一样,倚仗父兄的基业,国人归之,若夜虫之就火,容易立功。而刘裕奋起寒微,不阶尺土,讨灭桓玄、兴复晋室,北擒慕容超、南枭卢循,所向无前,非其才之过人,安能如是乎!”
拓跋嗣还是不甘心,就派遣首辅大臣、老将长孙嵩为都督山东诸军事,率领三万鲜卑精骑紧逼黄河北岸,跟着刘裕的舰队监视。黄河水流湍急,晋军人员多有落水漂到北岸者,都被鲜卑军捕杀。而晋军大队人马上岸反击时,鲜卑骑兵又远远避开,一套“敌进我退,敌疲我扰,敌退我追”的游击战术让人大伤脑筋。刘裕沉吟良久,原创出了中国战争史上鼎鼎有名的“却月阵”。
他派亲兵卫队长丁旿率七百勇士登上北岸,在河外百步之处排列战车百辆,排成弧形曲线的“却月阵”,即以黄河岸为月弦,以战车阵为弓背,每辆战车配置七名重甲长枪兵,形成防御枪阵。随后,宁朔将军朱超石率领两千弓弩手进入却月阵内,他们的杀手锏是床弩百余张,都用截掉半截的长槊作为利箭。缺月阵背后,还有停泊河中的楼船战舰作为掩护。
这种百分百原创的发明,鲜卑军哪里见过。长孙嵩只见到晋军人少,就想一口吞掉,派冀州刺史阿薄干率领千余重骑兵冲击。朱超石先以软弓射击示弱,完全奈何不了鲜卑人的重甲。长孙嵩得意洋洋,下令数万铁骑一起出动。晋军马上改用强弩硬弩猛射,杀伤无数。但鲜卑军人数众多且悍不畏死,越战越近。朱超石便祭出法宝,把千柄长槊截成一米多长,装上床弩后,用铁锤猛击发射。电光火石间,晋军床弩齐发,长槊如雨而至,一击可以洞穿数人,顿时人仰马翻、尸横遍野。鲜卑军想转换进攻方向,但弧形的却月阵没有死角,火力全开覆盖无余,拼死冲到阵前的少数骑士,又被战车阻挡,只能眼睁睁地被长枪捅落马下。激战竟日,鲜卑军死伤数千,阿薄干也当场阵亡,史载“一时奔溃,死者相积”。刘裕又派宁朔将军胡藩、宁远将军刘荣祖等上岸追杀,又斩俘一千多人。
却月阵一战,鲜卑军丧胆,再也不敢主动攻击。刘裕也颇有风度,派人送给长孙嵩江南黄酒和特色食品,聊表压惊之意。四月中旬,刘裕的舰队顺利抵达洛阳。但在拓跋嗣的严令下,长孙嵩大军还是留在北岸不去,刘裕就在洛阳停留了两个月,安排河南各地的防务。安排妥当之后,刘裕下达了总攻关中的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