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
这一下,正忙着四面扩张的刘渊坐不住了,赶紧抽调大军围攻晋阳。就靠着几千民兵,如何抗得过匈奴铁骑?眼看着攻战不绝、城池将破,刘琨急中生智,拿出了看家本领:开演唱会。
想当年二十四友叱咤风云,刘琨成为万人迷的原因之一就是音乐才华。比如他自创自演自唱的作品《胡笳五弄》(《登陇》、《望秦》、《竹吟风》、《哀松露》、《悲汉月》五曲),融入了塞北胡人音乐元素,又是用胡人乐器演奏,颇有异国风情,直到唐代还是流行曲目。围城之中,刘琨重操旧业,于明月当空之夜,登上城楼最高处,倾心弹奏《胡笳五弄》之曲,引亢长啸胡地思乡之歌,直唱得匈奴将士触景生情、痛哭流涕,再无死战之心。这一招妙计,比韩信当年的“四面楚歌”效果还好。匈奴统帅见攻城许久不下,而军心已经涣散,只好撤军而去。
当时,匈奴的大本营就设在三百里外的离石(今山西吕梁市),刘渊和刘琨不但打着残酷的阵地战,还打起了激烈的心理战。
你刘渊不是打着大汉皇裔的大旗么?可你那个是冒牌杜撰的,我刘琨可是如假包换的大汉中山靖王之后!刘琨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心,以西晋命官加正牌皇裔的双重身份,招降了匈奴手下的数万杂胡,让刘渊大伤脑筋。
打也打不赢,说也说不过,那就敬而远之吧。刘渊只好搬家到了六百里外的蒲城。刘琨一时声威大震,不光并州,连外地的流亡士庶也纷纷归附于他。为了坚定长期抗战之心,他把双亲也从洛阳接了过来。站稳脚跟之后,刘琨腾出手来,把周长四里的春秋晋阳古城大力扩建,达到周长二十七里,重新焕发了名城气象。
对于刘琨这段孤胆绝地、只手回天的事迹,南宋文天祥有诗赞曰:
“中原荡分崩,壮哉刘越石。连踪起幽并,只手扶晋室。”
刘渊碰了大钉子,到死也没能奈何得了刘琨。他一面派遣大军与刘琨对峙缠斗,一面把主要力量投放到其他地区,逐渐收拢了羯人石勒、汉人王弥等各路枭雄,把势力扩张到河北、河南、山东等广大地区。
正所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刘琨虽然在晋阳惨淡经营,但加上老弱病残也只有几万人众,根本无力挽救大局。为了对抗匈奴,他决定“以夷制夷”,联络游牧在山西北部的鲜卑拓跋部落。他发兵帮助拓跋猗卢夺取了酋长之位,又上奏朝廷封其为大单于,两人还歃血为盟、结为兄弟,联军数次打败匈奴进犯,一时间形势颇有好转。
但“不怕匈奴兵,就怕红眼病”,刘琨这一招得罪了幽州刺史王浚。
在晋末乱世中,司马家的王爷们内战残杀,地方大员也有样学样地搞起了割据。幽州刺史王浚就是个反面典型。他坐视朝廷危亡于不顾,一心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幽州和并州之间只隔着太行山,交界处的民众多有投奔刘琨的,早就让王浚不爽。如今刘琨又收罗了拓跋鲜卑,更让王浚如坐针毡。公元310年,王浚竟然搞了一出“亲者痛、仇者快”的闹剧,派兵袭杀了刘琨的部将刘希,还掠走了三郡民众。
就在刘琨被王浚牵制的同时,匈奴汉国开国之君刘渊死去,四子刘聪杀死太子,篡位自立,大大加速了对晋战争,他派大军南下进攻洛阳,前后十二战,晋军皆败,形势急转直下。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无药可救的西晋朝廷竟然还有精神内斗,晋怀帝下诏讨伐执政的东海王司马越,迫使他带着十万士众离开洛阳。司马越途中病死后,部下被石勒率领的匈奴军歼灭,晋军主力就这样在内讧中覆灭。
公元311年六月,匈奴骑兵再次突袭,已经无兵可战的洛阳城终于陷落了。晋怀帝被俘遇害,王公、百官及市民三万人被屠杀,史称“永嘉之乱”。就在洛阳沦陷前夕,刘琨的哥哥刘舆也在忧疾中因病去世。远在晋阳的刘琨听闻得国难家丧,不由得嚎啕痛哭,下令三军镐素,誓报其仇。已经称帝的刘聪也针逢相对,派遣大军进攻晋阳,要完成老爹刘渊的遗憾。
屋漏偏逢连夜雨,内忧外患祸双来。不幸的是,刘琨自己也乱了阵脚。
前面说过,刘琨是音乐大家,自然也收留了一些同道中人。其中有个叫徐润的河南难民,因为通悉音乐受到刘琨赏识,当上了晋阳市长。这一来本地豪族不干了:俺们保家卫国、血战沙场,却让一个手无寸功、只会唱赞歌的外来户骑到头上!
带头发声的是奋威将军令狐盛。令狐氏从春秋晋国起就是并州的世家大族,可谓支撑刘琨台面的基石之一,因此令狐盛对徐润毫不客气,两人搞得势同水火。令狐盛攻击徐润是小人得志,徐润就诬陷令狐盛要搞黄袍加身、威逼刘琨登基做皇帝。
其实在很多并州士人心中,既然假冒汉室后裔的匈奴人都敢大言不惭地自立为帝,正牌中山靖王之后的刘琨又有何不可呢!特别是西晋朝廷已被屠灭,气数已尽,刘琨上位称帝也就有了可操作性。
因此,徐润之言应该不全是空穴来风,以令狐盛为代表的并州豪族很可能真有此意。但落花有意、流水无心,刘琨毫不领情,直接就以大逆不道之罪杀了令狐盛。因为他坚定地要做一个晋朝的忠臣,否则自己和刘渊、王浚之类有何区别?无论时势如何变幻,人心如何动荡,他都会一条路走到底。
因为刘琨,终究还是那个刘琨,那个骨子里流着理想主义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