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0年正月,居住在张掖一带的烧何羌联络西羌诸部复仇,对张掖城郊的段颎军营发动突袭。当时是凌晨时分,冬雾弥漫、朔风凛冽,飘然雪花之中忽然涌出数万羌兵,狂呼怪啸冲向军营。段颎手下只有数千,却不为所乱,结阵对战。一直打到正午时分,汉军箭尽刃卷,万分危急,段颎于是下马,以示绝无逃跑之意,而与士卒们一起步战肉搏,终于撑到羌军力尽撤退。
苦战余生,段颎却没有退军修养,反倒“宜将剩勇追穷寇”,立马发动大追击。这一追就是四十多天、两千多里,史载汉军“昼夜相攻,割肉食雪”,终于在黄河之源积石山(就是著名的阿尼玛卿雪山)下追上羌军主力。招惹上这不要命的段魔鬼,羌人只能自认倒霉,一战而溃。主谋烧何部落酋长及其五千余众被斩,勒姐、零吾等部落也被斩俘三千余人,史称“积石山大捷”。
到了第二年冬天,先零、沈氐等部落出动,大举攻击并州、凉州。段颎兵力有限,于是利用“积石山大捷”的威名,招募羌族雇佣兵出战。谁知凉州刺史郭闳犯了红眼病,故意阻挠段颎,导致佣兵一哄而散。事后郭闳还倒打一耙,诬陷段颎,致其入狱。从此西羌势不可挡,形势大坏。
可惜他们高兴得太早了:走了段魔鬼,来了皇甫规。
皇甫规,凉州安定人士。和段颎的平民出身不同,他出自武将世家,爷爷是度辽将军;父亲当过扶风都尉。不光父祖牛B,他自己出名也很早。早在公元141年的羌乱中,他就预言征西将军马贤必败。事后应验,皇甫规就被任命为郡功曹,加入讨羌战事。因为成绩突出,郡里还举荐他上京参加晋职考试。眼看就要继承父祖遗志、走上名将之路的皇甫规,此时却作出一个惊人之举:在试卷里大骂梁冀!
梁冀何许人也?皇帝的小舅子兼大将军,骄横不可一世,历史上有名的“跋扈将军”。触怒了这等人,皇甫规还有什么好果子吃?遭受排挤的他干脆回乡做了私塾老师。教育事业一干就是十四年,直到159年梁冀被诛,朝廷派专车请其出任泰山太守,荡平当地叛乱。等到段颎入狱、羌乱再盛,皇甫规就志愿请缨出阵关西。
从前面的事迹可以看出,皇甫规不但是一名将门子弟,更是一个有气节、有见识的儒家士大夫。再加上还干了那么多年教书育人的事业,他的治羌思路迥异于铁血的段颎。他认为“羌戎溃叛……皆由边将失于绥御……则君侵暴”,不是汉羌之间的民族矛盾,而是官逼民反的阶级矛盾。他一到任,就罢免了凉州刺史郭闳(诬陷段颎那位)、安定太守孙俊等贪官污吏,同时大打招安牌,羌人降者达十余万。公元162年三月,沈氐羌围攻张掖、酒泉两郡,又被皇甫规率领招安的诸羌降服。
一时间,皇甫老师的好名声传遍各地,顺服的羌人增至二十多万。但表面的顺利之下,矛盾依然存在:贪官污吏可以变少,但经年的仇恨不会变少,土地粮食也不会变多。皇甫规纵然能靠人品收人心于一时,却难免人亡政息于万世。果不其然,等公元164年皇甫规调去东北工作,羌乱再度扩大化。
面对反复不定、降而复叛的羌部,东汉朝廷几乎抓狂,于是又想到了段颎。对羌人而言段颎是魔鬼,但对汉人来说就是救星。坐牢的三年间,凉州军民为他上丨访丨叫冤的数以千计。朝廷就做了个顺水人情,于公元164年冬天再度任命他为护羌校尉。
段颎一到,羌军动摇。滇那等部落闻风投降。他又纵兵击破当煎、勒姐等部,俘斩数千,凉州汉军复振。羌人灵机一动,故伎重施,于165年夏天把段颎引诱到湟中老家,然后突出重兵围困。
诱敌设伏这一招曾干掉了傅育、马贤、赵冲等多任护羌校尉,你段颎就能金刚不坏?
摆出决战姿态的羌军猛攻了三天三夜,汉军矢尽粮绝。绝境之中,段颎的头脑却无比清醒,他发现敌军忙中出乱、东南空虚,于是趁夜引军走出包围圈。更令人震撼的是,绝处逢生的段颎没有就此逃去,反倒回军反攻,从外线兜住敌军屁股一顿猛踹,斩首数千。羌军以为老段是神兵天降,惊慌奔溃。段颎哪里肯饶,穷追猛打,一直扫荡到秋天,斩首二万三千级,俘虏人数多达数万,缴获牲畜八百万头,一举获得全胜。
在段颎连年血战的同时,皇甫规也没闲着。他自己虽然不在西北了,又举荐了张奂前来。张奂,凉州敦煌人,少年时就慷慨豪言“大丈夫处世,当为国家立功边境!”。说到做到,他职业生涯的前半生是和北方民族打交道,曾以恩威并施的法子,仅用两百兵力就平定了鲜卑、南匈奴和东羌的联合叛乱。然后因为曾做过梁冀的幕僚,被免职究责。危难之际,是皇甫规不计前嫌,力保他来西北平乱,先做武威太守,后当护匈奴中郎将,成为皇甫路线的忠实继承人。
本来两人是各有分工:段颎在内线作战,扫荡西羌(金城郡以西)巢穴;张奂在外线警戒,镇压东羌(金城郡以东)作乱,及与鲜卑、匈奴、乌桓等勾连。但被段颎打得七零八落的羌人,冲着皇甫老师的名号,纷纷投降到张奂的门下,两人就起了矛盾。说到底,这还是一场路线斗争:段颎主剿,张奂主抚;段颎在那边高喊“奉大汉之威,建长久之策,欲绝其本根,不使能殖”,张奂在这边叹息“戎狄一气所生,不宜诛尽,流血污野,伤和致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