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艳和张温一样,都是品行端正的名士。名士最大的特征就是有道德洁癖,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东吴王朝的三署,基本上已经由东吴高干子弟、以及世家大族子弟把持了,说白了,在里面锻炼的基本上就是富二代、官二代等关系户。这些靠家庭背景走后门进来的人,有真本事的不多,滥竽充数的水货不少。虽然平时也有考核评比,但考核官员很懂道上的规矩,随便做点样子,走走过场,大家都很轻松,因此,郎官们的日子实在很潇洒。
但这次他们的日子就不那么轻松了,因为他们遇到的是暨艳。
暨艳上任后,对游戏规则做了大胆的改革,其实也没多少改动,比以前就只增加了两个字——较真
凡事最怕认真两个字,你一认真,鬼都怕你,高标准,严要求的尺度划下来,一群混吃混喝的水货现出原形,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粗略统计,大概有百分之九十左右。
怎么办?
暨艳同志也真能斗,凡是不合格的启动弹劾程序(弹射百僚),然后给予降级处分;对对贪污腐败分子全部送去当兵。
这相当于是革人家的命了,大家来好不容易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你却要他和一群大老粗一样手扛大刀长矛保家卫国,那不是要他命嘛。
但在暨艳同志是不管这些的,在他的穷追猛打下,三署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都背处分了,保住原有水平的能有十分之一,就谢天谢地了。
整顿吏治,如火如荼,但火烧得过旺,也是容易引火烧身的。
暨艳是耿直的名士性格,他是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的,但东吴大佬们比如陆逊、陆瑁(陆逊的弟弟)及侍御史朱据就不同,他们混迹江湖久了,知道此时非同小可。
出于好心,纷纷出面劝他,暨艳同志啊,你的战斗精神固然可嘉,但做事要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啊,要知道,三署的人,非富即贵,你开掉一两个,问题不大,但打击一大片,得罪一大片,对你很不利啊。
陆逊的建议,完全是从暨艳个人安全角度考虑,但暨艳固执地觉得自己这样做,很有正义感,很有成就感,很有幸福感,他充耳不闻。
暨艳愈战愈勇,但三署已经乌烟瘴气,民不聊生了。
应该说,陆逊等人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于是在某一天,广大官场的受害者纷纷团结起来,向领导举报暨艳同志工作态度有问题,具体症状表现如下:用自己的胃口选人,看不顺眼的就整,不按规矩出牌(竟言其专用私情爱赠,不由公理)。
态度决定一切,态度出问题了,工作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群情激愤,孙权也震动了。
一个人举报,领导是不大受理的,一大群人举报,这下孙权不得不重视了,他当然不乐意得罪愤怒的大多数,如果妥善不处理好官员内部矛盾,会影响政局稳定呢。
孙权明白,自己的东吴政权,也是要靠各路实力派支持的,你把他们都得罪了,我靠谁?
以前孙权是支持暨艳的,现在领导改变主意了。
好,大家要安心工作,相信政府,相信领导,相信组织,我一定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说法。暨艳搞的冤假错案一律平反。
为了平息民愤,孙权果断出手,他特意下了一个文件,给暨艳来了一个彻底的清算:暨艳一家,历史就不清白,当年他的父兄,曾经跟着那些逆贼专门搅合在一起,专门和东吴政权捣乱,企图颠覆伟大的政府。对这样一个有历史问题的人,本人原想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故进而任之)。但我还是随时保持警惕,暗中观察此人的一举一动(欲观艳何如),没想到此人却不珍惜机会,原形毕露,自绝于政府和人民……
前只是工作态度的问题,现在一下子上升到历史的高度、政治的高度,暨艳简直是死有余辜了。但孙权同志实在很温柔,很仁慈,他宣布给混进政府府内部隐藏很深的敌对分子暨艳、极其副手涂彪等人以特殊的奖励——赐死。
作为人力资源部长官,原本一心想为老板节约人力成本,提高劳动效率的,没想到人家不需要了。
手拿扫帚,扫来扫去,想扫除一切尘埃,没想到却扫除了自己。
和整个社会,整个官场相比,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是尘埃般的渺小。
暨艳死了,但余波未平,和他关系密切的好友张温立即受到牵连,被打入大牢,孙权下令说,这个张温啊,我恭恭敬敬地把他请来,给的待遇比以前的元老还好,没想到这个人表里不一、面目如此丑陋,用心如此险恶(何图凶丑,专挟异心)。为什么呢?记忆很好的孙权给出了很多答案,其中最重要的还是一点:因为张温是暨艳同志的死党,他们互相勾结(而温与之结连死生,艳所进退。皆温所为头角,更相表里,共为腹背)。当然要把人整得更狠一点,罪状必需得多找几条,从命令状中可以看出,孙权同志也是厚黑学高手,他搞人黑材料那是很有一套的,尤其喜欢翻人历史旧账,别的不说,就拿张温出访蜀汉来说吧,明明是孙权同志自己安排的政治任务,但孙权却矢口否认,说是张温同志死皮赖脸地要求去的,回来后又丧失原则立场,为他国歌功颂德(而温先后乞将到蜀,扇扬异国)。
跑到国外去吃香喝辣的,有辱使命,就差说他里通外国了。
和政治犯攀上关系,就是逃上火星也跑不脱。
于是一脸无辜的张温同志被押回原籍做苦力,从云端到谷底。他的全家也受到孙权的特别关照:两个兄弟一起被撸掉官职,三个姐妹也命运凄惨。
都是冤枉的,无论是暨艳,还是张温。
将军骆统开始上表为张温打抱不平,但毫无效果。
当然,对于张温、暨艳的案子,大家一直争论不休,张温等人是冤枉的,这一点,大家是没有异议的,有异议的是他们遭罪的原因。
有人认为,张温之所以下狱,是由于他的出身不好——江东大族。